夏麒避开他的眼神,说:“那等你有空了,我再请你一次。”
陆照对这个答案表示满意。拎起白色的工作外套,提出让夏麒陪他走走,顺便逛逛小区,熟悉熟悉环境。现在他们都住在这里,夏麒新来,陆照却已经住了快两年。
真逛起来,才发现小区很大。
一条河将小区分成了两半。一半是北良员工自用区,另一半商业出售。有一条跑道沿河而建,正有不少人在跑步。
他们沿着跑道慢行。
夏麒觉得陆照有话想说,他摸不准会是什么。
陆照这些年的好,说正常也正常,说暧昧也暧昧。然而就暧昧来看的话,又并不到那个份上。倘若陆照打算把话摊开来讲,他很愿意早听早处理。
“我以前有个朋友。”慢步了跑道的三分之一后,陆照以此为开场白。
夏麒扭过头去,便迎上他含笑的注视。那眼神很深,完全看着他。
这种眼神会让人有一种错觉,好像世界之大,他只看得到你。但夏麒觉得,陆照并不是在看自己。他从他身上看别人。
果然,陆照说:“你和他很像。”
然后,他听到一个的确令人遗憾的故事。
陆照有个朋友,他们从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就认识了。双方的父辈是同事,所以他们从小一起玩。打打闹闹,相爱相杀,一起长到高中。
那个朋友是个私生子,他父亲隐瞒家里多年,终于在他十七岁的时候暴露了。父亲原配杀来。一番谈判后,原配答应接纳他,但绝不接纳他妈。
那年冬天,他妈为了让他安心走,以后也不要被提防猜忌,投江自尽了。他苦苦抗争一个月,最后还是不得不和父亲走。
“我们约好考同一个大学,我考上了,但他没有。他不是成绩不好,其实他比我更有读书的天赋,都是家里的事情干扰了他。我不甘心,就劝他复读,说我等他。他听了我的,真去复读了。我一个月或者两个月去看他一次,那时候他很抑郁,只有我去的时候会开心。我一直想,熬一熬,考完就好了,换个环境就好了。这次就算没考上,他想去哪里就让他去哪里。毕了业还是可以到同一座城市的。但是,高考一结束,他就失踪了。”
说到这里,他们踏上桥,正对远方的夕阳。
陆照突然停住脚步,站在桥边眺望那个圆滚滚的大红球。周围的云霞也色彩秾丽。一切都很热烈,仿佛会伤人眼睛。
这样的情景下,夏麒本能想说些什么聊以安慰。可这不是他的熟练技能。想了想,最后还是陪陆照沉默。
一直到天黑下来,陆照才重新开口,只用一句话为故事收尾:“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我只知道他还活着。”
“为什么?”夏麒脱口问。
陆照抬起手拍了拍胸口:“我知道,因为我感觉得到。”
夏麒动了动唇,终究没出声,只点了点头。他自然还有问题,想知道陆照对自己好是不是移情,除了移情还有没有别的……但哪一个问题,似乎都唐突。
而且陆照看上去很累。脸上没有笑容,眼中也没有笑意。漫长的时光并没有让他把往事放轻,反而似乎涂抹得更浓墨重彩。
回望,那色彩会扎眼睛。
“我住那边。”良久,陆照指了一个方向,“我往那边走了,你记得回去的路吗?”
小区再大也是个小区而已,怎么会不记得。夏麒被这个问题细细地刺了一下心,仿佛看到陆照对那个朋友的说话的样子,便有点心疼。因为,看故事也会心疼的。
他点点头:“我记得。”
“那回去吧。”陆照面对他,勉力提了提嘴角。像是想起了今天的初衷,劝慰地说,“放轻松,好好工作。”
夏麒点点头,“我明白。”
那天夏麒到很晚都睡不着。陆照透过他看另一人的样子,陆照被色彩浓稠的往昔扎伤的样子,都给他难以形容的震撼。
以前,他从来都认为,人要活得舒服一点,感情就应该淡,怀念和迷恋就应该少。否则便是负重前行。甚至原地深陷、自掘坟墓。
可是陆照让他发现,怀着很深很重的感情,同时揣着对过往的怀念与对未来的期待去活,所能拥有的温度和美感,竟然强烈得令人羡慕。
他羡慕陆照。
羡慕他敢这样活着。
他觉得,绝然让自己放下过去的周怀洛很勇敢,坚守并等待的陆照也很勇敢。
只有否认和埋葬未及追究到底的感情,既不敢往回,又不愿意让别人走进心里,偷偷把一张新闻照存了一年多的自己,自欺欺人得像个傻子、懦夫、笑话。
一个人住,一个人吃,离开工厂实验室就独来独往,让人有大把大把时间胡思乱想。
于是这以后的很长时间里,夏麒都让自己去回溯。他不断地想起平港城,想起费天澜。
从飞机上偶遇那一面,到费天澜最后无措又愠怒的眼神。从他不敢宣之于口的动情,到费天澜把他当新鲜、当幻想的委屈。从他的不甘心,到费天澜的不挽留……一切都像做化学实验一样,仔仔细细惦着最小计量单位去想。
捋到最后,他觉得自己有点疯了。
一想到费天澜绝不可能来找他,除非他回过头去,否则这一切无以得解,他就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压得心口发闷。身体不知是哪里,总在隐隐作痛。
不断生长的冲动,最终在费天澜生日那天毫无征兆又意料之中地决了堤。
那天结束上午的工作,进入午休。同事们三三两两结伴去食堂,他也在其中。踏进食堂门口的那一刻,他忽然停下脚步。
“我去打个电话。”他扭头对同行的同事说。
同事道:“那我们里面三号桌等你。”
他点点头。目送同事们进去之后拿出手机,手心里已然汗津津一片。但他明确、果断、一个数字都不错地在拨号键盘上按下费天澜的手机号。
费天澜接得很快,嗓音有些低沉。
“喂,你好?”
这个声音咚咚地敲在他耳膜上,他不由得发怔回味。咽了咽喉咙,喉咙是干涩的。然后急忙赶在那边发问或挂断之前,开口说:“费天澜,是我,夏麒。”
很长时间,那边一点属于费天澜的声音也没有。连呼吸声都没有。只有一些背景音让他知道,这个通话仍在进行中。
“费天澜……”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来?”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先生,你要去哪里?”机场接机的出租车司机第二次问道,目光有点不悦地看着自从接了个电话就一直在发呆的乘客。
“哦。”费天澜回过神来,脸上表情如梦初醒,犹豫了一下,报出北良所在的工业区名称。司机说很远很贵。他置若罔闻,只略带试探地问电话那边的夏麒,“我……可以去你那里吧?”
片刻后,脸上露出放松满足的笑容,才回答司机:“没关系,你去吧,多少钱都可以。”
司机按下计程键,车开出机场。
费天澜看着窗外,眼神满含克制的激动。视线望着外面的风景,眼睛里却装不下那些风景。心潮澎湃激荡,想的都是刚才那个短暂的通话。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下机的第一时间接到夏麒的电话。这个意外把他一切计划和想象都打断了。
从夏维军的婚礼回去至今,已经过去快三个月。他为再来N市找夏麒,并长时间呆在这边做了诸多准备。终于借着和项总公司的合作项目过来了。
他一路上都在想要找什么样的机会登夏维军家的门,什么时候才方便登门,以什么样的姿态面对夏麒才对……
什么都还没想好,手机就响了。
什么都还没准备好,他就到了夏麒面前。
北良大门的访客登记处,他报上姓名,道:“我来找一个叫夏麒的……不好意思,我不太清楚他在你们这里的职位。”
“费天澜。”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他扭头便看到穿着实验室白大褂的夏麒朝自己走来。
年轻的男人有些行色匆匆,目光与他相碰,淡淡地递出几分笑意。眼底波澜不惊。走到他面前,轻轻地说了句“你来了”,然后探头进登记处窗口。
“是我的朋友,请登记普通访客。”片刻,拿出一块访客胸牌,递给费天澜。
后者接过去。目光一直盯着他,嘴唇嚅了嚅,欲言又止。戴好以后拍了拍自己的牌子,露出笑容。身边放着的行李箱让他像准备出发郊游的小学生。
夏麒有些忍禁不俊,不想表现出来,便抿唇偏了偏头,“走吧,带你逛逛。行李箱要寄存吗?保安室可以帮你保管。”
“不用。”费天澜摇摇头。
北良分厂是这个工业园中规模不大不小的一家工厂,生产、研发、管理共占了园区两栋楼。其实没有什么好逛的。
夏麒带费天澜去了自己的办公室,费天澜这下倒是主动把行李箱“寄存”了。夏麒听了他的请求,抬眸望他一眼,也不说穿。
“我耽误你上班吗?”费天澜站在门边,指了指对面的生产区。正是下午上班时间,那里人进人出,看起来很忙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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