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食量……”贺兰明知道最好不要问,但却着了魔似的问出口,他觉得手掌被抓得发疼,才知道林戚不似看起来那么无所谓,要使劲地掐他,才能寻得一点安全感。
“这是很常见的逼迫办法。”林戚拍开挤到他身上来的颗颗,叫它离远点,他就靠近贺兰一点点,心中对他看的视频还十分介意,说道:“什么都有,他们冻结我的银行卡,我就没钱吃饭,这叫‘不足量疗法’;又或者把我关到别墅里,往我嘴里强塞大量食物,这叫‘过盈疗法’。我又不是死人,这么折腾来折腾去的,索性对食物过敏,现在吃不了多少。”
他又靠近一些,脑袋歪在贺兰的肩膀上,略有忐忑地说:“可是我都没有被矫正,一次都没有。他们问我还喜不喜欢你,我每一次回答的都是喜欢。没有说过不喜欢。”
“就算你听不到,我也不会说的。”林戚说。
“跟你比起来,我狭隘得像什么了。”贺兰明煦静静地说。
还需要什么解释。林戚那段时间被日夜折磨,精神上出现极大的问题,他难以同时承受既对贺兰瞒得密不透风,又对林家人顽强对抗的精神负担,对自己的认知也非常卑微分裂,这种时候,暂时分手是最好的选择。他后来每日眼圈沉沉,在学校只会补眠,偶尔再逃课去盛雅,身上已是伤痕初透。
贺兰在校门口看他,看到他如初的脸与手,又能看出什么端倪。
他只恨后来挨的那顿家法,不能再狠一些。
作者有话说:
求评论(>_<)
第27章
贺兰轻轻摸他的后脑勺,低声道:“青商酒会那天,我认识了一个人,叫做沈黎。”
林戚立即起身,皱着眉头。贺兰说:“他没跟我说太多,毕竟要保护个人隐私,但看在我的身份上,说了很少的一点。”见林戚面色微缓,他心下一痛,说道:“他只跟我说了一句话:‘林戚对许多事、物品、和各种职业的人都有很严重的PTSD,这是很不正常的。’”
“……不正常?”林戚到底无法对沈黎说狠话,神色犹豫,低声:“沈医生从来没当面对我说过这种话。”
沈黎是林戚在国外经老师介绍的知名心理医生,林戚求学途中顺便接受他的治疗。他对林戚抱有很大的同情心,并不收取诊疗费,只说希望把他的案例当作研究参考资料,当然绝对不会透露最初咨询者的任何信息。林戚当时正勤工俭学,金钱方面很紧张,便一口答应。
贺兰得了这一句话,原本十分疑惑,现在还有什么不懂,一味地只心疼,轻声道:“我说这件事,是想让你知道,我很早就有这样的意识,即你的过去也许曾经发生过一些事情。不是林安谧发给我视频,我突然知道的,我不会震惊,你知道吗?”
“……”林戚被他拿着肩膀,竟有些不知所措,仰头看着他。
“我早就预先心疼过一回。”贺兰的眸中真有痛色,声音渐弱,“但你这些事情……怎么会这样让人难受。”
“你当时为什么不跟我说啊?”他低头下去,蹭着林戚的肩颈,林戚还未悲伤如此,便偏头跟他靠在一起,觉得他们像凑在窝里,互相舔舐疗愈伤口的兽。
其实说不说不能改变什么,何况林戚是自尊心那么强的人,就算这件事已经过去九年之久,要他再说一遍都如要他命。贺兰也只是那样说说,发泄自己当时未能察觉的愤懑。
林戚却忽然觉得很开阔,道:“也好。”贺兰疑惑不解地“嗯”了一句,他抬手反勾住贺兰的腰部,说道:“我淌过去这条脏河水,不是就又遇到你了吗。”
“这他妈可算是我一辈子里唯一的恩赐了。”
那之后林戚再也没收到林家发来的任何消息,他问贺兰,得到他理所应当的回答:“被告大约正焦头烂额,奔走相告,请求律师辩护。”
林戚彼时抓着贺兰办公室的一盆仙客来的花瓣,把好端端盛开的花捏的垂头丧气。他意外又不意外,五味杂陈道:“啊,你告他们了?”
“是啊。”贺兰本来正在处理文件,签名的字写到一半又停下,起身去给林戚倒热水。林戚捧着他的杯子垂眸喝水时,他眸色幽暗,沉声说:“不过整个青州律师界,怕是没人肯接这个案。”
林戚的指尖被水杯烫红,他摊开手看了看,没说话,身侧贺兰便道:“我知道你顾忌他们与你的亲属关系,你于心不忍,所以这么久只是一味隐忍退让。但我可大度不起来。”
那是林戚这么多年不愿宣之于口的痛苦来源,那些人令他从少年到青年都无法释怀。甚至总是满头冷汗,频频夜醒,一夕不得好眠。
“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林戚好似刚刚回神,侧头无言地瞅了贺兰一眼,这人还忧国忧民地皱着眉,他伸手粗暴地抚平那道丘壑,道:“我不是于心不忍,是‘不打无准备之仗’。我曾经咨询过专业律师,起诉他们,败诉的可能性很高。所以我不做无用功,因为我讨厌让自己失望。”
“我一直在给他们汇款,是为了要达到勒索敲诈的底线,争取一次性给林一帆林安谧买个终身包吃住豪华套房。谁知道还没到十万呢,有人就见不得我好,按捺不住作妖的心了。”林戚冷冷地说着,他本想继续说下去,但想起什么,又忽然闭嘴。
贺兰像会读心术,一针见血道:“你还在想我当时看的是什么视频?”
“……”林戚像被这句问话开启了什么开关,整个人一瞬间就变得极为紧绷,十指抬放在膝头,不安地互相绞着,坐姿也从方才的舒缓靠坐变成正襟危坐。贺兰又心疼又好笑,拉了拉他的手腕,说:“我没看。”林戚立刻扭头,眸中转出犹疑的光,贺兰伸手保证道:“真的没看。”
贺兰明煦乃“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这一类人,从小到大信奉诚实守信的道理,倒还不至于因为这个背弃道德来诓骗他。
林戚便问:“为什么不看,我以为你很好奇。”
“因为我知道你不舍得让我看。”放在茶几鱼缸上的杯中水已经冷去,贺兰伸手推开,露出下方曳尾吐泡的红白锦鲤。
所以说,说话的艺术确然重要,这一句话,他可以说不愿意、不喜欢、不敢、不希望……可供选择的字眼那么多,他偏偏挑一个最含柔情与无奈的“不舍得”。好似林戚真的就不舍得叫他看了,再肉麻兮兮地叹“心疼死了”一般。
“你不看我会好过很多。”林戚坐前些,跟随他的视线,一并看着鱼缸里四处游移的锦鲤。心想,有时他很感谢贺兰的细心照顾,大到无视林安谧的邮件,小到办公室都要映衬自己年少的喜好,放一个养着锦鲤的茶几鱼缸。
林戚说:“毕竟谁不想自己在男朋友面前是完美无缺的?你看,活泼开朗的要装作恬静温柔,粗心大意的要装作体贴入微,小肚鸡肠的要装作宽容大度。浑身尘埃的……自然就想装得干干净净。”
贺兰在他话语里转过头,林戚怕他目光,快一步地胡乱抢话道:“所以我情有可原,我罪不至死。”
“你哪里来的罪呢?”贺兰简直要被他揽责的气场折服,又说:“就是尘埃又从哪里来?”林戚沉默不语,他忍不住去攥他手腕,那手不出所料地紧紧握着。林戚握拳不似常人,他是用五指扎进掌心,这种姿势难受又别扭,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他接受所谓“矫正治疗”时又一种带到现在的坏习惯。积习难改,但贺兰会不厌其烦地陪他改。
“情有所原确实情有所原,但谁也没资格给你判死刑。林戚,天底下还没有哪个无辜受害者是硬要说自己有罪的,你没有错,更不脏,你在哪里都是干干净净的。”贺兰慢慢抚过他布满月牙型红痕的掌心,字句坚定。
林戚觉得自己出生就为了等他这一句话似的,心在胸腔里跳动着,鲜活又滚烫。
贺兰又轻声道:“如果可以,我真想回去替你受了那些‘治疗’,要说有病,病毒也在我这。我作的孽,凭什么让你遭罪。”
“……”林戚轻轻一笑:“你疯了不成?是我先追的你,这都忘了。”
他却说:“没有忘,我最近在后悔这件事。”
林戚便没有话答。贺兰倾身拥住噎住的人,他总在想,要是十九岁的时候他及时发现不对劲,即使他力量低微,无能为力,不能解救林戚,但多少给他一点安慰,也比他孤身闯深渊要好一些吧。
所以他总觉得自己欠林戚千千万万个拥抱。
林戚搭着他的肩膀,问道:“你现在还委屈巴巴吗?”
他语气里有些善意之外的调侃,贺兰对自己曾经的“委屈”早就悔之晚矣,被林戚一语击中要害,温情与怜惜齐齐收起,垂头看着重新张牙舞爪起来的林戚。
一看便发现他注视自己的双眸,如此纯澈透亮,似一波偏僻角落处的幽深碧潭,被慈悲的阳光忽然眷顾,于是涟漪虽缓,脉脉柔波,却依旧悠悠荡开。
直到这时候,贺兰才确信无疑,林戚是真的不想再被过去拘住灵魂――为了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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