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泽没心没肺也不是一两天了,对此,后恒早已经习以为常。
梨园有早些年栽种的梨树,已经有三丈高,这种梨树产的花不仅难以采撷而且味道清苦。无论是花植还是菜蔬,以“嫩”为佳,二人在园子里兜转良久,找寻到了一片新栽的梨花林。
既然是新种,植株难免矮小些,甚至还未来得及修剪杂枝。主干的风头被一些歪七扭八的旁枝抢了个遍,一眼看上去竟然分不清主干和旁枝。
新植刚刚到介泽肩臂那里,错综复杂的枝干点缀着累赘的花,唯一的一条间隙更窄了。
介泽双手展开白净的外衫,示意后恒去摘花。由于矮林无法藏身,介泽竟然难得的做贼心虚起来,他看着后恒不慌不忙的采撷,催促的言辞蓄势待发地止于唇齿间。
“不着急,慢慢来。”
突兀的一句女声将介泽惊动了,那声音主人是个正值二八的女子,想来应当是采花女。耳力极好的介泽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趁着采花女没有前来,介泽连忙拽着后恒逃跑。
无奈花树间隙只此一条,如此莽撞地出去定会与声音主人来个狭路相逢。
没办法,只能用障眼法一试。
可障眼法需要以色泽相近的物品施法作掩,自己倒是好说,后恒这突兀的一身玄黑就不好办了。
后恒没听到任何声音,但通过观察介泽反应不难想到是有人来了,跑已经来不及了,后恒干脆打算带介泽坦白从宽:“大人,我们无需躲了,不如……”
三尺宽的窄道,两侧是繁密的花枝,介泽心一横,负手抖开包着梨花的素白外衫,将外衫罩过头顶把一身黑衣的后恒压在花枝里。
团结的稠密花枝集体支撑着后恒才能不被压折,后恒的背后被花枝硌得生疼,尽管如此,后恒依旧一声不吭地抬手捉过外衫的一边衣角。
介泽的一只手得以解放,灵活地穿过硌人的花枝,护住了后恒的腰。
后恒:“大人……”
“嘘……”介泽温热的吐息近在咫尺,外衫残存的梨花落在他发间,一件施法的外衫仿佛隔绝了天地,这片狭小的空间里,两人气息交融,呼吸声心跳声听得分外清明。
后恒没有发声,另一只手臂亲昵地搂住介泽。
脚步声近了。
介泽身形一直是倾斜着压在花枝上的,长时间的使力使他腰杆酸/软。此刻,度日如年,偏偏那两个采花女散步似得走得特别慢。
介泽低头吐纳一口气,一缕发丝拂在嘴角,他吹了吹,带着体温的发丝又滑落在后恒颈间,触感柔/滑。
发丝敏感的介泽霎时惊栗,发丝接触到后恒的瞬间与先前苦泽梦境二人纠缠的触感神奇的合为一谈。
引起了介泽对那场荒唐梦境的回忆。
发间的梨花顺着青丝滑落,后恒蹭过去将柔嫩的梨花叼于双/唇/间。
一股热流在介泽周身游走,令向来不问红尘的他独自慌乱。
☆、良夜无垠
介泽阖眸把满脑子后恒一股脑丢了出去,屏气,凝神,平心,静气。
看着介泽这副青涩的禁欲样,后恒喉结一动,低低地笑起来。
那声音紧紧地贴在介泽耳畔,如同箭矢离开后余波震震的弦,介泽刚压下去的恶欲又猖狂起来了。
介泽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可鄙,他睁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后恒,眼前人眸中有千尺潭水,宁静无波,后恒静静地看着他时,就像是猜到了结果而又无所畏惧的孩子,执着得为心爱之物奋不顾身。
介泽心里冒出一句话:再怎么禽兽也得等他弱冠以后……
在这一点上,两人倒是不谋而合。
残花铺满间道,暗香萦绕,两位采花女施施然走来,笑语盈盈。
“怡儿,你说老爷是怎么想的,梨花好是好,也没必要种这么大一片呀。相传,梨花寓意不怎么吉祥,园子里不能过多栽种。”
“还不是因为明主。”
“明主?这关明主什么事?”
“那时候你没来,当然不知道,老爷派红娘去明主府上说媒,才发现呀……”
那位叫怡儿的姑娘在关键处不说了,笑着停下来采撷花朵。
另一个姑娘嗔怪地推攘着怡儿:“你倒是说啊。”
后恒搭在自介泽腰间的手臂紧了紧。
怡儿偏头一笑:“才发现明主原来克妻,得亏小姐当初没嫁过去。”
“后来呢?”
“老爷听人说,明府那个地方风水不好,李府与其只要一墙之隔,很可能会受到波及。”怡儿摘了一朵花,小心地放到篮中,“梨花也有离的意思,可以切断来自明府的厄运。”
介泽:“……”
采花女看样子暂时不打算走,两人再次闲聊起来。
“我有一个小道传言你要不要听?”
“好呀,好呀。”
怡儿把手头的事停下来,压低声音在同伴耳边道:“明主克妻,所以他府里那位是他的男宠~”
那位采花女有些不可置信地呆滞住:“怎么可能,我不相信。”
怡儿隐晦地一笑,偏偏然拎着篮子走远了,剩下的同伴猎奇地追上前去:“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长时间蒙在外衫里,介泽有些窒息,不知怎的,竟然有种被抓包的虚慌。
好在后恒神情依旧如故。
“好了,走远了。”介泽收了衣衫,拢在臂弯里,他看到后恒身后的花枝被压折了几枝,瞬间心疼起来,“硌得疼吗?”
后恒整整有些发皱的衣襟:“无妨,大人你呢?”
介泽疑惑道:“倚着花枝的又不是我,怎么会……”
须臾,介泽闭上了嘴,方才硌着自己的当然不是花枝,是后恒。
混账玩意儿。
“回了。”介泽没好气地拽着后恒离开这闹心的园子,并毫不怜香惜玉的掰下一枝梨花带回府里。
住室中,一壶清酒,一盏碎花,一双璧人。
介泽守在一边,看着身形俊朗的后恒一气呵成地置酒安杯换盏,心里无限餍足。
后恒扬眉瞬目递上一杯花酒:“大人。”
就当破一回戒,从不饮酒的介泽没有推辞,接过酒樽一饮而尽,淡淡花香随之牵绕心头。
“大人,待弱冠后,你会赶我走吗?”后恒继续低眉续酒,没有看介泽。
“不知……”介泽支颐在桌边坐下,后恒绕过去乖觉地为他捏着肩臂。
“大人,我想留下陪着你。”后恒手上力度不轻不重,将介泽的肩骨照料得很好。
介泽在这件事上一直摇摆不定,一方面舍不得放他走,一方面却又不忍心让后恒自毁前程。
“你若是执意留下,也不是不行……只是。”介泽叹了口带着花香的酒气,渐渐微醺上头,面颊有些泛红。
“只是,你若留在我身边便相当于自毁前程,虚度余生光阴。”介泽边说边拿指尖轻轻扣着太阳穴,克制着醉酒的感觉。
“大人,我最喜欢和您虚度光阴了,若是离开了您,建了百世之功又能如何?还不是得回家过日子,家……就是明府。”后恒停下动作,虚虚地把手搭在介泽肩头。
“出息。”介泽笑骂一句,很满意这个答复。
住室里被那不淡不浓的花香酒香充斥着,介泽慢慢地阖上眼眸。
看着昏昏欲睡的介泽,后恒话至唇檐又咽了回去。
“醉了吗?”后恒长舒一口气,收了杯盏。
“还好,还好,怎么了?”介泽眼神微醺,染上了一丝酒气,像早晨起了薄雾的山谷幽林。
后恒忽然行了一个跪拜礼,将半醉的介泽一下子惊醒:“这是干什么?”
“大人,收我为徒吧。”
介泽起了一股无名火,带着醉意俯视着后恒:“为什么?丑阁弟子的头衔就那般吸引你?既然要留在我身边,那为何还要图个莫须有的名号?”
后恒没吭声。
介泽忽然想起了梨园里采花女的造谣,他语气和缓下来对后恒讲道理:“你若是要留,就安心留着,不必在意那些流言,时间长了,谣言自会不攻自破。”
丑阁弟子光耀一世,从此永世不能超生,魂灵永镇七丑珠。
介泽自然舍不得拖后恒入这个困苦所,更不能明面上把原委告知他。
“北北,不要逼我,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了。”介泽就像多年前那样抚了抚后恒的发,将他从地上扶起来。
后恒的偏执是刻在骨子里的,除非敲骨断髓,否则,根本不济事。
后恒依旧一句话:“求大人收我为徒。”
劝说不管事,只能强制他不去说这件事。
“你就那么想要一个名分?”介泽气得不轻,一拂袖,训斥道:“滚出去反省反省,反省不过来就别呆在府上了。”
后恒还是没有妥协,径直走出门外。
介泽将斟满的酒饮尽,任由“二次变苦”的味蕾苏醒作难,浓烈的苦涩从舌尖蔓延开,依旧抵不上他心里的滋味。
后恒,怎么就这样不懂事呢?
……
古朴的主阁里一如既往的寂寥压抑,弟子们都被他遣去办事了。
乔珂依旧穿着那件竹色衣裳,他缓步行着,如同即将登基的帝王般沉心静气,像是握紧了绝对权威,万物皆为刍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