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出了吴浩宇家后,在街上待了很久,直到冷风把我吹冷静了下来,才迟迟动身回自己家,沿路把那件徒惹事端的破校服扔进了街边垃圾桶,恨不得把气都撒在一件无辜的衣服上。
如果说头一回的不欢而散之后我还能继续跟吴浩宇在同一张床上睡觉,那么这次的不欢而散使我无法再跟他在同一个空间里多待一秒。一开始他跟我说的时候,我下意识就反感,从来没有处理过这样的示好,一临场慌得手足无措,说了狠话当了逃兵,心中有火是真的,但也没真气到那个份上,他说喜欢我,我难道还能他打一顿不成,如果他铁了心要气我,我骂他两句也就得了。我想吴浩宇是一时冲昏了头,我也一直说服自己他只是一时冲昏了头,甚至到了后来我都不觉得他是在开玩笑了,但他只要随便搪塞给我一个理由,我都原谅他。
可这回我不想骂他,不想打他,也懒得再玩什么冷战跟他耗着,我只想离他越远越好。
这回我真的恼火得头都快要炸开,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朋友不做,非要去走常人不去走的死胡同,为什么我好说歹说,还是要坚持顽固无药可救,为什么只管自己的心情,根本不考虑我的感受。
我他妈又不喜欢他!
他要搞同性恋就去搞,别他妈来找我。
可当我坐在所有人都在为寒假的到来而欢欣雀跃的教室里、面对着前方无人的座位时,心里却觉得空落落的。我思来想去还是没忍住,给吴浩宇发了条消息,问他出了什么事,不出意外地没有得到回复。
我已经心知肚明了,可我根本不可能给他任何回应,他不可能不知道,那么作为口口声声说喜欢我的人,退一步做回好朋友对他来说难道不是最好的选择吗?
到现在我才发觉,原来不是吴浩宇依赖我,是我在依赖他,仰仗着他来给我勇气,对他有一同前行的期望,是我笃定他会与我并肩,笃定我们分不开的感情分量。可吴浩宇宁可破坏掉现下所有美好的平衡关系,也要坚持他的所想所感,我真的搞不懂这是为什么,友情就一点都不值得他惋惜?那么现在他又得到了什么,两败俱伤就是他想要的?
我其实一点也不想把他推远了,他是我好兄弟,除了这事,我为他做什么都可以。
圣诞节那夜在天桥上,我把手伸出去抓住了他,那么现如今灭顶般淹没我的,是失望。
终于我也放了寒假,我临时买了最近的一趟机票回香港,我爸也没说什么,只让我过年及时回来。
我去见了教练,归了队,有充分的时间专注在训练上。白天在运动场泡着,晚上就跟原来的朋友聚,吃饭唱歌逛街去电玩城,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局续了一摊又一摊,每天累得回到家倒头就睡,一闭上眼却觉得空虚。
等我终于把人都见完了,也到了该回去过年的时候。最后一次训练后教练再次嘱咐我该着重注意的事宜,末了跟我说,有心好好比赛,就不要拍拖。
我像被踩了尾巴,立马反驳说我没有拍拖。
教练却说,他知道我没有,我要是有,这次就不会回来了。
我一怔,撇了撇嘴,没再反驳什么。我有些心慌,教练说到这个时,我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吴浩宇。
最后的最后他又强调了一遍,现在这个时候,不要拍拖,有心拍拖不如有心读书。
我莫名有些恼火,语气也加重了些,重复了一遍我没有拍拖。教练又不是不知道我以前拍过的拖交过的女友,从来也没干涉过什么,还调侃过我无数次,怎么这一次变得这么语重心长。
教练只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自己想。
我觉得莫名其妙,有什么可想的,确实是没有。
我在心烦意乱间赶在年前回了内地,跟爷爷奶奶这边的一大家子亲戚过了除夕,长辈在桌上互相喝酒敬酒,小孩在周围嬉笑打闹,我既不能喝酒,也不想打闹,连跟爷爷奶奶说句话都半天轮不到我,硬生生挨到零点,手机被一大堆祝福短信挤爆了,我只觉得无趣。
上次过阳历新年,哪里是这个样子。
新年当天我去我妈家住了一天,过后的几天又变得无所事事。我爸难得连续这么多天都能在家,春节期间城市里空空荡荡,到了后几天才陆陆续续有了点复苏的迹象,这段时间里我爸没事就带我出去遛弯,爷爷奶奶家不管饭的时候也能在家做出像模像样几个菜,随口还会问我一个学期下来学习怎么样、寒假作业写了多少,比平日里称职许多,可我大概是习惯了他来去匆匆的样子,突然关怀备至反倒让我不适应。
我爸在年前请人把房子做了次彻头彻尾的大扫除,让我过年期间可以请朋友来家里玩。
我嘴上答应,心下却觉得无力,想告诉他我没有想请回家里玩的朋友。
我跟吴浩宇再也没有联系过,我甚至不确定我跟他还称不称得上是朋友。明明在同一个城市过新年,可除了除夕夜班级微信群里他发的新年祝福和抢红包的痕迹,他从我的生活里完完全全消失了,我不知道他的新年过得怎么样、成年了还有没有红包收、全城冷清的几天都在做什么、有没有去哪里玩……鬼知道我为什么还在在意他的事。
眼巴巴等到再开学重新见到吴浩宇时,我跟他仿佛已经过了一个世纪一般陌生。
班里同学没有我想象中对寒假结束的悲痛不舍,一个个反倒热络地聊着天。我到教室的时候吴浩宇已经在他的座位上坐着了,后面几排就属我跟他这个位置前后最冷清,我从后门进了教室,没让他看见我。
他校服外还披了件羽绒服,恹恹地把下巴搁在一摞书本上,很没精神的样子,我却没来由地安了心,还好,还在,像以前一样……
吴浩宇始终没跟我说一句话,我们就像两个毫不相识的人,他的所有行为都自然而然地略过了我。
这样也好,我也并不想跟他说什么。
再到新的一周,寒假就正式结束了,高一高二的师生都回了校,学校也就恢复成了以往该有的样子。
周五是元宵节,全校取消晚自习,放学后学生陆陆续续都回家了,只剩操场上零星的几个身影还在打球。
我爸周三去了香港,今天估计回不来。
我换了钉鞋,在跑道上做热身。天气依然很冷,我来回跑了五六组,身上竟还没热起来。这里总是有风,冬天的风刮得脸生疼,吹久了头也疼。学校里所有树都光秃秃的,风一吹细枝晃得厉害,却没有秋天那时候风吹得整个树冠摇摇晃晃的感觉。
又是个糟糕的团圆的日子,还好还有爷爷奶奶喊我过去吃晚饭。
我认命般回到场边坐下,从包里找手机的时候它正好在振动,一掏出来电话又刚好中断了。
屏幕显示出一个未接来电,来自吴浩宇。
我有点心惊肉跳的感觉,这是时隔那么久他第一次联系我,我屏住气,稳了稳自己,拨通了吴浩宇的电话,我有些紧张,大冬天下的手心突然开始冒汗。
从我错过他的电话到给他呼叫回去,前后不过十秒钟,可我的这一通电话也成为了未接致电。
我心中疑惑,上下划拉着手机屏幕,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心思已经乱了,再练也练不出效果,我索性把鞋一换东西一收,急不可待地出了校门。
找吴浩宇比大海捞针简单一点,他家跟学校两点一线,又离得这么近,平时活动范围不过方圆百米,可我找到他的时候,他不在家,也不在学校,而是在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蹲在街头举着手机别扭地讲着电话。
待我看清他,才是真正的心惊肉跳。
吴浩宇背靠着墙角蹲在地上,这么冷的冬天,他下身只穿了条校服短裤,他把外套敞开,把腿挡了个大概,我过了马路,两大步上去拽他起来,“脑子没病……你、你手怎么了?”
这时我才发现地上流了一小滩血,说不上是红色还是黑色,就快结冰了。
吴浩宇右手的虎口破了一条大口子,他本来左手打着电话,右手揣在怀里,我拉的是他右胳膊,他被我突然一拽没来得及收,手就滑了出来露在空气里。
他收起手机,看清是我,连忙把右手往身后藏,可我早已紧紧抓住了他的右手,不让他挣脱,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伤口看着又长又深,周围结了大块大块的血痂,血流了满手,裤子上也是,就算是训练受伤,我也从没见过这么多血。
我放开他,脑子有点短路,愣了几秒才手忙脚乱地开始摸口袋翻书包,也不知道在找什么。
吴浩宇沉默地看了我一会,忽然自顾自地说起来:“我下楼拿外卖,想顺便去买个喝的,刚洗完澡,热,所以就穿短裤出来了,想着反正才几分钟,等过马路的时候人多,遇上小偷了,把我口袋给划破了,我发现得其实算快,就把他手拽住了,可人家手上有刀,一个反手就把我手给划了,然后就跑了,血滴滴答答的我怕吓着人,就一直揣在兜里,还好现在天黑得早,暗下来也看不清什么,回到家我才发现钥匙跟着钱一起掉了,不过幸好手机在另一个口袋,我不想告诉我妈,也不想麻烦路人,当时有点急,没怎么想就给你打了电话,通了又觉得不合适,就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