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顾江河:“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男人是掉进河里死的,死的时候身边是老头,又不是他。
他当时远在几里外的顾江河家里帮忙贴对联呢。
整个事里面,只有一件是他策划的,那就是把自己锁进鸡笼。
男人确实经常在施完虐之后,把他塞在鸡笼里,看着他被吓得乱跳的鸡啄,然后站在鸡笼外笑,说他就跟这些鸡是一类的。
他对鸡有很深的心理阴影。
但昨天男人并没有这么做,男人做完那些恶心的事之后,就扬长而出。
周舒然知道他今天不会回来了,便数着时间,想着老头差不多该回来了,于是自己钻进了鸡笼。
他最开始的计划,是让老头看到这一幕。
因为他太害怕那些鸡了,他实在不想再被关在鸡笼里。
周舒然最开始,只是单纯的想减少一样让他恐惧的。
或者换掉也行。
老头亲眼看到了,至少就不会再养鸡了吧?哪怕换成被关到牛棚里,也比面对那些鸡要好。
周舒然只是简简单单的想要这个结果而已。
没想到会有意外之喜。
听到有人掉塘里,他是打心眼里希望是那个男人。
可能是希望太强烈了,才应验了。
开心是真的,无辜也是真的。
“他死不足惜,我甚至觉得他死了都是便宜了,”顾江河蹲在地上,手里捏着个树枝在那画圈,表情十分沉重,说着看向周舒然,“可是你不能被他影响,你还小,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该被这么个畜生弄脏你的手。”
周舒然闻言,沉默了很久。
他不介意顾江河误解,其实他自己私心里也希望是自己干的。
那样他还会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所以他也没多做解释,沉吟了片刻后,周舒然站起身。
他将手里的木棍子丢在地上,拍了拍手上的泥,之后垂下眼,看着顾江河:“我不会被他影响,他不配。你看着,我会走得很好,走得很远。”
说这话的周舒然,还只有七岁多,瘦瘦弱弱的,像个小萝卜头,风一吹就会折断一般。
十年,一转眼就过去了。
小萝卜头长成高高帅帅的小伙子了。
他笑着跟人打招呼的时候,自信得谁也没办法把他和那个蹲在鸡笼里,抱着自己的膝盖,瑟瑟发抖的小孩联系起来。
得知自己竟然是被抱错的时候,周舒然有一种错乱感。
他瞬间开始怀疑人生。
开始忍不住尖锐。
我前面那些年,受的苦,算什么呢?
他随着所谓的亲生父母,上了车。
就要离开的时候,周雅拦住车门,喊了他一下,朝他看过来。
这个跟他互换了人生的少年,眼神清澈得像一汪清泉。
拦着车门,问他:“这里的快递地址填什么啊?”
周舒然看着他的眼睛,一晃神,似乎在他的脸上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一个干净的,无忧无虑的自己。
拦住车门的那只手,上面戴着一个镯子,眼熟得让周舒然恍然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这是他给小顾哥那本书设计的周边,顺手画了一个,小顾哥就顺手给递交了过去。
第一次看到成品,竟然是在这个和他有莫名缘分的少年手上。
他突然就有些想笑。
命运真神奇。
可能是被顾江河这个圣母传染到了吧?看到这孩子干干净净的时候,突然产生了一种“我拯救了他”的错觉。
他画那个手镯的时候,脑袋里想的是什么,已经记不清了。
这时候看见了,却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看着那个手镯,许久才把眼神转回到周雅脸上,突然就笑了。
……
时间似乎能带走一切。
好像随着时间的流逝,什么都能改变一般。
于是众人嘴里那个赌博成性,把怀孕的妻子打进医院,把自己儿子打得哀嚎求救,叫到隔壁邻居都能被惊醒的畜生,也随着他的死亡,随着时间的流逝,成了所谓的“老实人”。
他那个当时身上总是带满了伤痕的儿子,也成了“小时候不爱说话,胆儿小”。
许多人忘记,但总有人还记着。
有人记着,然后卯足劲要走出这个地方。
也有人记着,然后努力的去对身边的人好,仔细去观察身边每一个人,生怕他们也重蹈覆辙,受尽苦难。
还有人,记了一辈子,到死都无法求个解脱。
他埋进土里的那一刻,那个受了他无数句对不起的孩子,朝他鞠了一躬,笑着轻声跟他说:“我不原谅。”
我知道你等了一辈子,想等一句没关系。
但是有关系。
你带着愧疚死,死了也得继续带着。
第69章 第 69 章
外婆是喜丧。
她离世之前就把自己的身后事都安排好了。
那天她坐在躺椅上,跟顾江河说着话,说着说着,突然笑了起来,说我好像看到你外公了。
顾江河愣了一下,直起身,看向她。
她看着前方,像是真的看到了谁,笑得开心得很。
顾江河有些心慌,喊她:“阿婆……”
她转过脸,朝着顾江河安抚的笑了笑:“阿婆累了,睡一觉,别怕。”
然后这一觉就没再睡醒。
想必是做了一个甜美的梦,梦到了故人吧。
外婆离开的时候,是笑着的。
丧礼结束,人都散了,顾江河坐在空旷的房子里,坐了很久。
天终于亮起来的时候,他扶着墙,缓缓的站起身,出门去了。
顾远在上海买了一套房子,那是他和罗女士的爱巢,也是顾江河童年生活的地方。
后来出了事,顾江河便跟着外婆搬到了乡下,房子空在那里,许久没人去过了。
顾江河循着记忆,四处打听着,才找回家。
他推开尘封多年的门,空气里的灰尘似乎都被惊动了,在阳光下舞动着。
所有的东西,似乎都定格在五年前,他们举家出游时的模样。
就好像时间从未造访过一般,他只是出了门,又回来了。
只有上面厚厚的一层灰,提醒着顾江河,这五年是真实存在的。
他反手关上门,一屁股坐在了门口的地垫上,望着面对着自己的沙发,脑内空白。
恍惚间又听到罗女士在那喊他,说江河别坐在地上,不干净,来洗洗手吃饭了。
顾远则笑着,问罗女士为什么今天又更漂亮一些了,是不是想要偷心。
他惶惶然转过头,看向餐厅,只能看到阳光穿过灰尘,洒在空无一物的餐桌上。
都走了。
爸爸,妈妈,外婆。
一个个的,都离开了。
他们有彼此陪伴,没关系的,他们在下面会过得很好的。
顾江河拼命地跟自己说。
却无法压制住心里的难过。
可是怎么把我丢下了呢?
温热的一滴,落在他手上的时候,他才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在流泪。
然后后知后觉的,冒出这么一个念头:我原来是会哭的啊。
有记忆以来,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眼泪。
莫名的,还有一种新奇感。
他像看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一般,盯着它,目不转睛的。
直到这滴泪在他手背上蒸发。
坐了好久的车,才回了这个家。
然后又把自己关在房子里一整天,坐在那发呆。
高中毕业了,他志愿都没去填。
没心思去看成绩,也不在乎。
不想读书了,可是接下来干些什么又不知道。
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往哪里走,走到哪里去。
这么想来,他其实是挺佩服周舒然的。
不说别的,至少他知道自己要走什么路,也愿意去拼搏。
而顾江河不行,顾江河根本看不到前路。
只能看见一片雾茫茫。
如果说有什么值得庆幸的,就是顾远他们给顾江河留下了一笔不小的财产,哪怕后半辈子顾江河就在这混吃等死了,只要别太铺张浪费,都不会饿死。
手里突然就拥有了一大笔遗产,顾江河其实有些茫然。
要拿这些钱干什么呢?
名下房子都突然有了两套,住在哪里呢?
他在上海待了一天,就决定了,还是回乡下吧。
太安静了这个地方。
安静得让人害怕。
没有顾远,没有罗真真。
这个房子变得空得有些吓人。
顾江河总觉得自己一转身,就能看到顾远搂着罗真真,在那说着悄悄话。
真转过来,却只能看到一片虚无。
这太考验人了。
顾江河感觉自己的心在进行拉锯战,拉得他疼得要命。
决定之后,他就又千里迢迢的坐车回乡下。
在大巴上,听见有人在教唆未成年吸烟,说学会吸烟,你就走向了成为一个男人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