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秒后,他跳下床就往门外冲,汗湿的脚让他在门口重重滑倒,发出“咚!”的一声。
狼狈地爬起,四处寻找,客厅,客厅没人,通向室外阳台的防护门仍锁着,餐厅……餐厅和厨房也没有那个人的身影。
玄关处传来声响,他头皮一麻,拔腿就往门口跑,手刚搭上门把,身后却传来开门声。
“你上哪去?”
他猛回头,张口结舌,傻兮兮地看着走廊另一侧,正从书房出来的人。
“……你……醒了…?”
“废话么,都几点了。”对方朝天翻了个白眼,无语道。
“你可真能睡,十一点半了都,直接午饭吧,吃点啥?”
对方把他拉到沙发上坐好,先去厨房给他倒了杯温水,又回卧室取了拖鞋给他穿上,才坐到他身旁,问道。
“我看冰箱里还有西红柿和鸡蛋,要不先煮个面——呃咕!”
他已经扑了上去。
“……”
“噗!”埋首于对方颈窝,他闷笑出声。
“你那是什么声音……”
那人脸色通红,使劲把他的脑袋往一边推,想避开他的灼热呼吸:“起开,痒…!!”
他偏头在他脖子上狠咬一口,那人疼得倒抽一口气,推阻的手一顿。
“雷铭……”
“嗯。”
“雷铭。”
“……嗯。”
“雷——”
“起来!别腻歪了!”
背上挨了一拳,被打断“念经”,雷铭十分嫌弃地说:“我好着呢!”
他闷哼一声,报复似地在对方颈间自己刚咬出的伤口处舔了一下。
“!!”
雷铭被那湿热的触感刺激得缩起一边肩膀,竭力偏头压住他的,沉声道:“别动!”
可惜这两个字被说得有点哆嗦,毫无威慑力。
他低笑,贴着对方皮肤的嘴唇随之颤动。
那人慌乱地来抓他作怪的手,自由却无处着力的两条长腿四处乱蹬。
拖鞋被蹬掉了,他捉住对方一只脚,随后停下动作。
雷铭被他一番闹腾,正心跳得厉害,见他停下,略略放下心,还没来得及多喘一口气,视线就是一晃。
居然被背了起来!
他下意识就开始挣扎,一门心思想往下跳,右脚却传来一阵锐痛。
“别动。”背着他的人话语中的热度退到零下,:“右脚怎么伤了?”
“什么?”
雷铭一愣,抬起右脚一瞅,果然看到一条血糊糊的皮肉……
见鬼了……他也不知怎么搞的……而且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现在才觉得疼?
……但那也用不着背啊!
完了,这家伙过度保护的毛病又犯了。
心下惴惴,连忙拍对方肩膀,放松语气安抚道:“多大点事,我还有左腿呢,你放我下来自己走,又不是巨婴,背来背去的太难看了。”
“……雷铭……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多顾忌?”那人声音有些无力,说话间已经推开了主卧的门——这个房子本来就没有多大。
他把他放到床上,说:“我们现在是在家里,随意一点不好吗?”
“再说我只是心疼,不会像以前那样对你。”
说这两句话的人看起来很难过,这让雷铭有些茫然。
至于吗?露出这种表情……
不过确实很奇怪……
他是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怎么弄出的这道伤口,而且被发现之前也半分没觉得疼……
“是你太能忍了。”
对方说完这一句后就撑着膝盖站起身,无言地取来医药箱给他包扎,全程沉默。
沉默拉长了时间,让空气变得不安而焦灼。
以致于他莫名无措,脑中甚至跳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画面。
那画面里的人也是沉默的,沉默着任泪水从脸上滑落。
他被那个真实到仿佛亲眼所见的画面刺激得一个激灵。
说实话,他到现在也没觉得这伤口多么值得人担心,但那人刚才给他包扎时垂着的头,弓起的背,都让他心悸。
“聿昕!”他大喊。
其实根本用不着这么大声,因为另一人与他只有一墙之隔,但他没法控制自己,不喊的话根本无法无视胸口突然袭来的钝痛。
“聿昕!我很怀疑你的包扎水平,我觉得我们应该去医院看看,或许还得缝两针!喂!我们现在就去行不行!”
约十几秒钟的静默后,他忍无可忍,站起来就往卫生间的方向蹦,没蹦两步,对方从卫生间出来了。
“那你以后都别再忍了。”
如果是请求,那语气过于冷硬;如果是命令,那话里的疼惜和脆弱,是个人都能听清。
他被结结实实地震住了,心想,我到底是多让他担心?
震惊之外,又是一层层的茫然将他捕获,他继续往前蹦了两步,瘸腿的青蛙很快被王子扶住。
与面前人对视,对方在想什么他不知道,他自己倒是在恍惚之中忆起旧事。
他不期然地想起他八岁那年。
那年在爷爷家的院子里,八岁的他把个破旧的沙发当蹦床玩得不亦乐乎。
休息时坐在沙发背上,却手一滑整个人不小心后仰过去,头与水泥地的撞击在颅内都产生了回音。
还以为会摔断脖子就这么死了,好一会儿才心惊胆战地爬起来,正好赶上他妈和小姨从屋子里出来。满是后怕的小孩顾不得羞耻,第一次主动站到母亲面前诉说委屈和疼痛,想要获得安慰和爱惜,可他张开嘴却没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短暂失语,小小的雷铭可不懂得这些,他只以为自己从此就要成为一个哑巴,一时间恐惧铺天盖地。不由自主地拉住母亲,对方却怒于他 “莫名其妙的手舞足蹈”,厌恶地斥他一句 “就知道搞怪!”后就甩手离开。
于是那一年,尽管还没有学到那个词,但他已经亲身体会到什么叫欲哭无泪。
而等他再次想起那种糅杂了焦急、悲伤和心痛却又无法言喻的复杂感受,竟是因为今时今日,另一个男人看着他的表情。
一个男人,真的可以毫无顾忌、坦荡从容地接受另一个男人这副模样下的强烈感情吗?
一直以来他犹疑、纠结……但今天……
雷铭按着对方的肩膀就给了他一个头槌!
没等到回复却被袭击的人一脸懵地看着他。
“真是让人看不下去,” 他笑骂,骂身前人,更骂自己。“别愣着了!快走吧哥!我脚现在疼死了!!”
他大声催促道。
说什么男人不男人。
考虑性别之前,首先应该作为一个人去考虑如何回报对方的感情,不是吗?
……
“当然不是。”
“哪有别人对我好,我就一定要对他好的道理。”
“难道被变态喜欢上了,也必须要回应?”
……
第几次地梦到半途、内容尽忘了?
不知今夕何夕。
睁开眼后,床上的男子出了会儿神,思考到底发生什么事,才能造就眼下这种光景。
他身侧竟睡着另一个男人,而那人扣着他的腰,神色安然而沉静。
他看他,仔仔细细地打量,忍不住感叹:
很像。
真的很像。
尤其在睡着的时候。
这样安安静静不声不响的,如果纠结的眉间完全放松,就完完全全是他记忆中另一个人的模样。
如此相似,到底是这人天生就长成这样,还是自己脑内置换的结果?
搞不清楚……
很想逃。
有点舍不得……却仍想逃得越远越好。
又发了一会儿呆,才轻轻挪开身侧人的手臂,小心翼翼的下床。
站起身时右脚传来剧烈的疼痛,他一个仄歪倒在地上。
拽起裤脚一看,右脚不知什么时候又受了伤,而伤处已经被仔细包扎好了。
自己又干了什么蠢事吗……
有点茫然地看了床上的人一眼,一瘸一拐地走出房间。
来到书房,在某个相册的夹层里找到了自己的身份证,然后在抽屉里看到了自己的手机。
不知道被拿去做了什么,电量居然还有百分之六十。
不愿意想太多,换上椅背上搭着的衣服就出了门,临走前还没忘把那人的个人物品掏出来留在书桌上。
三月末的天气,半夜没有太多凉意。
这里仍然是南方,却是不熟悉的城市。
路上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橙黄色的路灯照在一个身材高瘦的男人身上,像傍晚的余晖一样温柔而专注。
那孤单的身影一瘸一拐地朝前走着,姿态有些狼狈,但无论如何也不会让看到的人觉得难过。
如果有人就在他近旁,还能听到些不重样的小曲子。
那些不知名的小曲子与他的模样十分相称,都是那么的自由而活泼。
聿昕,聿昕。
只是想着这个名字,就十分令人欢喜。
搜索地图、查看车票。
我很快就去看你,他在心里愉快地说。
走了大概一个小时,找到一家短租屋。
要了个房间睡了一会儿,可惜这一次梦里依旧不安稳。
头越来越疼。
他只得放弃,看着天花板上的霉斑发呆。
两小时后,他重新出发。
清晨的凉风让人清醒,很轻松就能吹醒人们的幻梦。
去往C城的火车票,最早的一班,六点发车,当天中午十二点到达,他睡前在网上订的。
火车外还有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开得正热闹,一路上看着它们的时候心情会很好。
除此之外的其他闲暇,脑子里都是空空荡荡的,充分应和着火车的哐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