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白轻吐了一口气,他两只手上都拎了东西,这时候轻曲着腿站立,说:“手机啊,你姐说你选了很久。”
眼前飘着呼吸之间的白雾,但仅仅是薄到可以忽视的一层。
张念点了点头。
刘小白在告别之后就跑开了,他在不远处又转过头来,看了张念一眼。
雨是很细又稀疏的几丝,悬挂在地面和云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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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艳雯这个不经常看电视的人例外出现在了客厅沙发上,她捧着散发热气的红茶,脚伸在很厚的一张毯子里,刘小白进门之后把手上的东西放在鞋柜旁边。
他抬起眼睛的一刻,视线和汪艳雯相接,然后,便有些怯懦地躲开了。
“买了什么?
“买了零食还有水果啊……因为我自己想吃了。”刘小白在背过身换鞋的时候撒谎,他说着话,把钥匙扔在了鞋柜上的塑料篮子里。
刘义大概在卧室里睡觉,刘小白没多说什么,他把水果和零食都放在了茶几上,又对汪艳雯说:“你们想吃就随便拿。”
“我不吃。”汪艳雯抿了一口还很烫的茶水。
肥皂剧是很多年前热播过的,这时候趁着寒假再次重播,汪艳雯的口头禅大概有很多,“我不吃”是其中的一个,“不好看”也是。
房间门落上锁的下一秒,刘小白才缓缓吐出一口气,他把外套摔到床上去了,然后,从衣柜最上方的格子里拿到了书桌抽屉的钥匙;手机的盒子仍旧完好无损,在一本书下面,安静地躺了很久。
刘小白用毛衣的袖子抹掉并不存在的灰尘。
刘小白第一次敢仔细看这部作为礼物的手机,第一次将它开机,第一次装了自己的手机卡进去……后来,他在床上躺到太阳熄灭,即便一秒钟都没睡,可仍旧觉得自己是在做梦的。
手机的外壳冰凉,以一种近乎严谨的姿态躺在床头柜上,刘小白望向天花板,直至室内从暗沉到灰黑。
汪艳雯忽然喊他:“小白,吃饭了!”
“来了!”刘小白用了毕生最快的速度,他从床上跳了起来,并且把张念送的手机塞进枕头另一面的缝隙里,他起床之后把被子铺好,接着,甩着刘海去了客厅。
他这才知道刘义和杨澜芳都不在家。
于是问:“我爸和我奶奶呢?”
“你爸带着你奶奶去农村亲戚家了,她说自己年纪大了,活不了多久,所以要见一见亲戚们……已经坐上火车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又不去。”汪艳雯说话间,把一大碗饭放在刘小白面前。
刘小白立即低落地反抗,嚷着:“我吃不完……太多了。”
撒娇是没用的,汪艳雯又把一只鸡腿夹进刘小白碗里,她找了勺子盛汤,皱着眉,说:“高三了还这么瘦,生病了怎么办?看到没有,这一只土鸡专门给你做的,吃不完明天继续吃。”
“你也吃。”刘小白伸出筷子,殷勤地给汪艳雯夹肉。
“我不吃肉,在面馆里整天被油烟熏,我喝一喝那个冬瓜汤。”
自然是搞不懂也说服不了的,能把去张念家的事情瞒天过海,刘小白已经十分庆幸,他冲着汪艳雯笑一笑,说:“好吧。”
裤袋里的手机冒出了新消息,是张念发来的一条日本摄影的链接。
“呼——”刘小白轻吁着气,又把手机塞进裤袋里。
“谁?”
“垃圾广告,已经删除了。”
母子两个人温和地对视,这对于汪艳雯来说是经历过很多次的常态,但对刘小白来说,他的忐忑早就快要溢出胸腔,然后狼狈地铺陈在别人眼前。
他自以为是场狭隘肮脏的暗恋,他获取过那样一个瞒天过海的吻,他在春/梦之后想着男生的脸,自/慰……
被刘小白自判成罪行的事情,太多了。
第53章 Chapter 53
试卷上的黑色宋体字成了奇怪的符号,刘小白用左手攥着米黄色的草稿纸,他在闭上眼睛的前一秒,颤抖着在括号里标注了字母C。
张念的消息在那条链接之后中断了,现在的时间是夜里十一点多,刘小白站了起来,他把沉重的身体放进床中央。
是个与往年没太多不一样的大年初一,刘小白从窗帘的缝隙中瞧见了不远处楼房上十足明亮的灯,他的眼睛在写作业之后涩疼,因此他开始翻书桌上的储物盒,找到了夏天时候没用完的滴眼液。
刘小白再次失眠了,他倒没再犹豫,开始睁着一只眼睛,仰卧在床上发消息,问张念:“睡了吗?”
几秒之后收到了两个字:“没睡。”
“还不睡?”张念又问。
液体摊开在眼球上,形成了凉爽湿润的一层水膜,刘小白愿意将张念那些过去很久的,或是一直存在的关切放在心上;他更矛盾,更极端地悲哀,甚至早就绝望了。
否则也不会沉默到此刻。
泛凉的被子碰着脚心,刘小白回复:“睡不着。”
“猜我在想什么?”
刘小白不了解张念敲下这句话时候的心情,他仍旧躺在床上,腿曲着,用牙齿咬住食指弯曲的指节。
“在想我吗?”
刘小白的笑容及时地消解。
张念只回复了一个字:“嗯。”
春节里总有不知来源的仪式感,黑夜让人感性;刘小白把亮着屏幕的手机放在胸口上,他满脑子里,只剩下张念的一个“嗯”字。
人在冲破隐瞒与枷锁的一刻,总披上前所未有的英雄斗篷,开玩笑的人期盼玩笑是真话。
刘小白坐了起来,他颤抖着手,半天都摸不到顶灯的开关,衣柜的最右边是一件深灰色高领的毛衣,刘小白觉得它好看,所以就穿上了。
他站在真相的隔壁,早就窥见了窗中唯美并惊心动魄着的一切。
刘小白撒谎的内容是:“需要数学拓展卷十一的答案。”
“我已经出门了。”
“下雨。”
昏昏沉沉的时候,忽然那样不顾一切,刘小白躲过了汪艳雯形同虚设的看护,他在半夜溜出家门去,踩着地面上反光的雨水。
倒是不用打伞的。
城市还没睡去,一千家酒吧茶室里,有众人各自的故事,黑色和小雨紧密相贴,多了那样一些薄瘦缠绵的美,还有两分凄凉。
围巾在刘小白脖子周围,像松软堆起的雪。
他冰冷潮湿的指腹触碰着手机屏幕,当几个字全部敲下的时候,却有种人生乱掉的错觉,他没时间思虑一切后果,他只想占有。
张念从沙发里猛地站起来,捧着手机一言不发,张奇不经意地,仰头去看他。
刘小白问:“你喜欢我吗?喜欢吗?”
“怎么了?”张奇把剥好的榛子摆放在面前的盘子里。
张念走路带风,把手机塞进裤兜里后,只留下了一句:“没事。”
不过他没有忘记带拓展卷的答案,要卷好了,塞在厚外套的口袋里;院子里很空,隐藏在绿植之间的、小区的路也很空,那些针一样纤细的雨珠砸在鼻梁上了,令人从昏迷的黑夜里清醒了。
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二十四小时营业,在很多时候,这里是刘小白等待张念的地方,蓝色门头亮着冷清泛白的光,在掉落的雨珠中晕开了。
刘小白就站在便利店门前的不远处,穿得很厚,可是没有打伞,路灯不是过分明亮的,人的脸上,暗光和亮光相接。
张念接下去的几步有些慢,他的手塞在厚外套的衣兜里,把那张卷起来的答案纸握紧了。
“拓展卷的答案。”张念说。
他握着那张卷起来的纸,像在完成什么神圣的交接仪式,无论是表情还是站姿都很庄重;刘小白的视线又飘向旁边去了,不敢看他。
雨仿佛也在庄重地掉落着。
车辆从公路上驶过,轮胎挤压着湿润的路面,似乎是在胶着的前一刻分离开,再刺进耳朵里。
刘小白过来了,他走得不十分快,帆布鞋的白色部分沾着浅褐色的泥水,他在五秒钟内到了张念面前,抬起头看他。
“什么意思?”张念的笑掩藏在眼神深处了,他忽然就故作严肃着,问他。
雨掉在两个人的头发上,集成白色的水珠,像雾,有种清透的朦胧感,刘小白没伸手去接张念手上的纸,他轻歪着头,也不笑。
问:“你觉得呢?”
张念并没有回应,他大概在心里反复思虑了一千次接下去该做什么,可忽然什么也说不出口了,他要说的太多,一时间纠缠起来了。
刘小白转头看着不远处西式建筑的尖顶,他的手别进羽绒服的口袋里,下巴被缠绕的围巾湮没,他的嘴巴抿成了一条没用颜色的线。
“你何必呢,我又何必?我做了一辈子最没脑子的事,你说得挺对,我是真的没脑子。”刘小白在自我批评的时候,总盯着低矮树丛的叶片在看,他点了点下巴,于是不在说话了。
张念举着那张纸的手,已经开始颤抖发酸了。
他预备抬起手去,将刘小白围巾边缘的乱线扯掉,他还在担忧着,怕自己做了出格举动之后会吓到他……张念轻吁出一口气,他也抿着嘴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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