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念看着他,有些无措地皱眉,问她:“你是不是,今天从剧院到家,一路上都没出戏?”
“我想骂人。”
“别骂我就行。”
张奇吸了吸鼻子,她声音中是哭腔,眼睛红了,鼻尖也红了,把一整片纸巾贴在眼睛上,又拿下来。
忽然深吸一口气,说:“人总是复杂又简单,我觉得我太简单了,我就演一个破戏,把自己框在里边出不去,我从来不这样。”
张念有些愣,他仍旧无措,伸手上去搭着张奇的肩膀,安慰:“说明你成熟了,进步了很多。”
她像一具碎去的雕塑,逐渐卸下了一切在夏红林面前生动的演技,她摇了摇头,将脸抵在张念肩上。
哭得全身颤抖。
张念猜不透张奇这一晚最后的话,她说的是:“我快做错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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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小白周六整天在书店,他讶异的是,回家看见一沓放在书桌上的纸币,汪艳雯在家,大概刚刚回来,她说:“去买夏天的鞋子衣服。”
一共五百块。
“妈,我还有衣服,其实不用。”
“你看看你,我不给的时候你不高兴,这下有了又不要;我这几个钱是出得起的,虽然现在你奶奶住院,咱们家不富裕,但我穿旧的,也要给儿子穿新的啊,你是妈妈的希望,花点钱没什么,只要能搞好学习……”
刘小白冲着汪艳雯笑了,是动情的、温柔也不掺杂质的,他不厌恶汪艳雯,不欣赏汪艳雯的品格,但他在诚挚接受这一份不算完美的爱。
刘义上楼来了,他进门换鞋,然后就坐在沙发上,用汪艳雯递上来的湿毛巾擦头发,擦背心外裸0露的手臂和肩膀。
“明天上学?”他问。
刘小白把自己扔进沙发里去,他学习了一天有些疲惫,慢悠悠,说:“后天上学。”
刘义将电视打开了,看一贯喜欢的体育新闻,他再斜斜看刘小白一眼,忽然问他:“最近学习有没有在搞啊?”
“我今天不就去搞学习了吗?我早上去的,现在才回来,有——十多个小时了,要月考了,得加把劲,不管怎样,这次不能输给杨空。”
刘小白翻了个身,平躺在沙发上,将发酸的腿抻开。
耳朵里是电视中传来的球场哨声,刘小白闭着眼,他没说什么,一刹那半梦半醒,接着,便忽视一切,真正地睡了。
后来不清楚是几点钟,刘小白醒来举着响个不停的手机往卧室去,他一头栽进床里,用困倦的声音说:“张念……”
“我的化学卷一整本都找不到了,是不是被你带回家了?”
“不是,我一个包里就那些东西,今天包里的都完成了,怎么可能有你的?你问柳宁宁吧,他才是你同桌。”
刘小白几步到书桌前,拎起书包倒了个底朝天,又补充一句:“找了,真的没有”
室外黑夜早已降临,城市上空闪过一架飞机的光点,刘小白深呼吸之后坐在椅子上,电话那边有几秒钟的沉默。
“那……行吧。”张念轻飘飘说完,几个字音像从现实流淌向睡梦的焰火。
刘小白大概在挂断电话之后才真的醒了,他捡好了桌上刚才乱摆的书本卷子。
听见汪艳雯在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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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早上,飘着绵绵细雨。
校园的潮湿地面映出颤抖的行人倒影,刘小白推开寝室门,就看见张念正弯着腰拖地。
“杨空还没来?明天要好好考试啊,咱不能丢脸。”刘小白将雨伞合住,拿到阳台上去,他意外地发现,杨空的牙刷毛巾都不在这里了。
张念拎着拖把过来,说:“上周五就搬走了,听说是转学了。”
刘小白是讶异的,因此只能茫然地和张念对视;他返回屋里去,发现杨空的床已经空了。
杨空书桌上有几本没带走的书,散乱堆在一起,其中一本,是《孙子兵法》。
第12章 Chapter 12
落雨的天顶一片厚重阴霾,刘小白在窗边,无意地看见何乐天绕着楼下花坛走;他脊背不够直挺,穿着一件深灰色翻领的短袖,没打伞就前进得飞快。
数学课前,教室里很嘈杂,来往去洗手间的同学在铃声响前一秒冲进教室里,张念握着笔抬头,就看见刘小白从讲台上下来,他是值日生,右手上还沾着厚厚一层粉笔的白屑。
刘小白腆着张无害的脸嬉笑,细长的手指头要往张念脸颊上按,看见张念不玩笑也不躲开,他就扫兴地放平嘴角,笑着说:“我错了我错了。”
何乐天举着课本和茶杯进门,他仅仅迟到了几秒钟,重重喘着粗气,短的脖子藏在衣领中,身上T恤被雨水浇湿,印着形状各异的水痕。
何乐天的课堂不无趣,又很平淡,他算是和蔼的,在那么些时刻会眼含慈爱地笑,但是拿过去比现在,张念才发现他变了很多。
即使杨空离开,可由他而起的一切没有在张念的坚持中结束,巨大的矛盾体,一环紧扣一环;有关无辜者的生命,也扯动着众多人的诚恳。
刘小白被何乐天点名了。
“你上周的练习在合格分以上,普通班一大片比你厉害的信不信?”何乐天透过那副陈旧眼镜扫视每一位学生,中途停留在刘小白身上,他继续说,“晚饭之前补一张,不到合格再继续。”
“我今天要准备考试,可不可以周五前补上?”
何乐天一言不发,他看着刘小白透黑的眼睛,忽然,很迅速地瞟着在后排的张念。
“数学也考是不是?好了,今天咱们来做上周的巩固练习……”
刘小白清晰的声音拔高了,很着急地蹙起眉毛,提议:“我补两张!”
何乐天咬着牙,把手上翻开几页的课本合起来,他按动讲桌上的鼠标,要寻找放在U盘里的课件,眼镜顺着他的鼻梁下滑,最终停留在鼻尖上。
张念试图看何乐天的眼睛,可发现何乐天的眼光乱滑,终究不看这里。
何乐天说:“晚饭之前拿来办公室,我看一看。”
刘小白抿紧了嘴巴,他像是被误伤般焦躁又茫然,他忽然弯腰下去,从课桌下面拿出一沓卷子。
“我周末练习的在这里,有五张,对标准答案评分的,都是优秀以上。”
张念没有错觉,他清楚看见刘小白握着一沓纸的手在颤抖,何乐天从不是斤斤计较的人,而刘小白也根本不需要督促。
他对一切轻松却用心,上周数学练习的时间里,感冒后遗症头疼,没做完全部的题,因此没达到优秀。
静坐的同学们视线聚集在刘小白手上,他们发出了讶异、夸张或是应和的惊呼,像是在见证什么丰功伟绩;刘小白倒考虑了大局为重,话语又轻下来,还在说完后,十分苦涩地对着何乐天笑。
张念明白了现在的何乐天不寻常,可他无法准确地判断一切,刘小白穿着校服的单薄脊背在他眼前,像是失去防备毫无所用的墙。
张念转起手中的笔,沉默里刻意将它掉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一声撞击;这也像一记号令或是响起的钟,让全部人回神了。
何乐天下意识看向张念,张念正盯上他的眼睛,没有躲避逃离,神情木然的何乐天,冲着他露出一个笑。
张念懂了,何乐天在恨他,可也在怕他;张诚威和夏红林惹不得,可刘小白好惹。
张念的眸子,有着流畅舒展又瑰丽的眼尾,那里边冰冷又空荡,一瞬间快让何乐天有接受绞刑般的惊恐;何乐天咳嗽了两声。
说:“我晚餐之前要看到你的练习,现在,请坐下。”
/
可刘小白丝毫不需要安慰,他看来,这是很小的、不需要在乎的事情,他摸不透惩戒背后的原因,也在极短时间的落寞过后,浪费午餐午休时间做完了一张练习卷,张念在食堂发微信消息过来,问:“你吃什么?”
“那个泡椒牛肉丝的炒饭,再加榨菜和冰汤圆,不是泡椒肉丝,而是泡椒牛肉丝!”
太熟悉了,于是张念侧耳听着语音消息,就知道刘小白的神态心情是怎样的,他站在食堂窗口前的队伍中间,急促地打字过去,说:“我听不见,别发语音。”
刘小白回他:“知道了!”
食堂外再向前,绕过长满了爬山虎的实验楼,拎着打包盒的张念,远远看见何乐天捧着杯子从室外去了楼里,他闷闷不乐半天,再一回身,眼前是一片被雨浸湿过的路,雨停下了,但天色还是暗的。
他忽然打了个喷嚏,女生在他身后,正伸出食指,轻飘飘戳一下他的脊背。
“不在食堂吃啊?”滕溪还那样,很直白,又有些高傲;她举起手里鼓囊囊的帆布袋,在张念眼前打开,说,“来来来,拿个蛋糕,我自己做的。”
“我给别人带的饭,不是自己吃。”
滕溪像是献宝,蛋糕塞给张念一大半,全堆在袋子里的打包盒上面,她忽然就弯起眼睛笑,说:“希望喜欢。”
“谢谢。”
少女的睫毛和薄眼皮,轻飘灵动,像要飞走;她看着张念,张念也看着她;空中偶尔下落的雨珠砸进张念的脖颈里。
有些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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