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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花 (云雨无凭)


  秦妈去老家了,明儿才回,因此,江菱月敲了半天的门,轮子这才慌慌忙忙出来,颔首招呼:“江先生来了。”
  “你们睡下了?”
  “不是,我刚在屋里和盛先生聊天儿,秦妈回老家了。”
  “那吃的什么?”
  “下馆子来着,吃的山东菜。”
  盛星忙把写坏的纸往书后头藏,他穿着薄的、红色的对襟绸子睡衣,到房门边儿上来,笑嘻嘻,问:“来干嘛?”
  江菱月一看就知道他藏着鬼,还没猜测,轮子立马说:“江先生进屋吧,我给您沏茶,我们先生在练钢笔字儿呢。”
  盛星立马胳膊软了,他把不住门框,有些颓然地,回身进屋了。
  “你睡去吧,我要什么自己弄。”江菱月嘱咐轮子。
  屋里头灯火通明,桌上铺开了厚纸以及字帖,像是正举行什么庄严的仪式;江菱月痴缠地靠近,从后头抱牢了盛星的腰,他问:“写什么呢,嗯?”
  嘴巴贴在耳朵边儿上,火星漫开了,似乎空气也温热黏湿起来。
  “写字帖。”盛星闷着声音回答。
  江菱月伸手取书后头的粗糙纸团来,处刑般,在盛星眼前头展开了,他看着了一行字儿,抄的是“优哉游哉,辗转反侧”。
  “荍荍。”他喊。
  “念,念微……”
  原本就是带着爱意而来的称呼了,这时候唤起来,要腻得掉牙,盛星就那样脸色绯红着转身,他凑上来,垂着薄薄的眼皮,一下一下,啄吻江菱月的嘴。
  他往往这样,多变又娇软,有时候却像是硬的带刺,唯一不变的是,江菱月难猜他将会怎样,因此撩人的事儿,百般奏效。
  红颜色让人带正派浓艳的气质,又显得肤白,盛星这才把脸埋在江菱月肩膀上,问:“你什么事儿?这么晚。”
  “我能去五湖园任职了,三天后就去。”江菱月有些迫切,又矛盾。
  明显的是,盛星表情瞬间就冰冷下来,他的反感是不经修饰的,不针对江菱月,可总不能够全部释怀。
  “能怎样呢?你是大人,我又管不着。”
  盛星直视江菱月的眼睛,发觉那里头是丰沛到快要流淌的喜欢,以及一种期望、一种占有、几分酸楚;江菱月眉尾锋利,正低下头来,要亲他。
  “别不相信我。”他又如此服软地哄盛星。
  盛星受不住这些,他甚至无法相信江菱月有这幅温和讨好的面孔,于是眨了眨眼,答:“没有,真的。”
  若即又若离,甚至,人的心像悬在崖边上,江菱月有些猜不透他,可却仍旧不受控地陷入禁地了,说:“还有三天……”
  “要去那儿住了么?”盛星问。
  “这不知道,可工作起来,就没在晓昏班儿那样自由,我不知道几天能见你一回。”他边说着,急切撩拨盛星额前的发,然后,燥热的呼吸贴近,将把人烫晕了。
  外头是不知谁家的狗叫,忽然响起来,夜撕开微小的创口。
  “咱们还没……那样。”眼睛凑得极近,盛星面目染上轻薄的红,他薄眼皮掀起来。
  深黑的、湿润的瞳仁,里头是千万种羞怯,又是勇气,盛星抱紧了江菱月,就那样,柔和与温煦地触摸他的脊背,然后,指腹在衣料上打着滑。
  手心里头,是潮湿的沼泽,因此,额边是,眼窝里也是……盛星埋下脸,发出一声呜咽似的叹息。
  接着,就是忽然的、无休止的纠缠,像是风拨开雨季里的密林,有潮热的气撒在脸上,是越来越深入绝境的梦幻感受,是几分矜持加几十分狂妄,人将什么都忘却了,那些心酸的、苦楚的、疼痛的,都销声匿迹,只余在耳边细微回响的呼吸声。
  盛星像是再回到了那个梦里,热雾盘旋在窗外,巨大的树叶茂密,在风里轻轻晃动,同样飘摇的是蜘蛛网们,是蚊帐上头淡蓝色的小穗儿,是悬在江菱月额边的汗。
  “戏子们和当官儿的那样,或者是商人,将军……心里头是不痛快的,可身上是痛快的,被人抬举着更痛快——”
  “你有没有过谁?”江菱月就这样半趴在床上,揽着盛星的脑袋,他颤抖着问话,脸颊,往盛星嘴边蹭,倒是有些疯了,没来由地粗喘起来。
  盛星不回答。
  “折枝是不是……”江菱月这才直起身瞧他,眼前头朦胧着,轻飘飘地问。
  盛星那下巴,矜持着点了一点,这才张开,说:“卢小舟捧的他。”
  此时说起这个,盛星忽然就那样眯着眼,似乎在吟唱凄美的曲子,他再次张嘴了,说:“权贵和我们,才是各取所需,就像有那样一条规矩,明了了我得去找个宠幸我的人,享福,有地位,有人撑腰,可世界那么大呀,我看见了你。”
  不知怎的,江菱月总要探求出最实际的情况来,他还在问:“就没一个是真心的么?都是凑合?”
  “有,折枝是的,可人家有太太,也有姨太太,所以不了了之了,一起玩儿倒还行,还要什么名分呢……男的厉害吧,男的能当皇帝,能当家长,可就是不能嫁,多奇怪。”他一张白净泛红的脸上是狐疑,此刻,伸手攥着了江菱月衣领上的扣子,然后,垂着睫毛慢慢儿地说话。
  江菱月怀揣着那么多真挚而热烈的情,他忽然,就顾不得什么了,头往下垂,像是要以一种强硬姿态赴战,亦或是抛却生命然后沉醉。
  盛星手纠缠丝绸的床单,那上头织花是粉绿的植被,细碎又繁茂,衬得指尖雪白。
  “不论你有没有过,你都是鲜乳璞玉,你都让我……”江菱月这样肉麻地说着,结果后半句被自己急促的呼吸吞没掉了,砸在唇舌与盛星洒满热汗的颈间。
  风起时候,树草迅疾又缠绵地飘摇,像是一片愈来愈乱的浪,正托举着温度和满天繁星;街边巷内,游走的是不得觉的忙人与闲人,他们沉默亦或是低语,为平静夜晚舔去不可闻的噪音。
  街上,是狗叫声,也有偶尔开过的汽车喇叭声,这些是刺或者刀,正逼迫静谧破裂,然后,重组起更为绚烂的安稳。
  一切都是生命味道。
  盛星仰面在床上,只瞧得见蚊帐上蓝色小穗儿慢慢飘,像是在呼吸里乱舞,疯狂纠缠着空气,要奏起一段慌忙无章的乐……


第二十章 庭院初进深
  秦妈清早“砰砰”拍门,喘着气儿进来,说是昨儿晚上有幸,搭了辆往西走的破马车回来。
  霞光刚起,仅仅一缕柔白的晕影镶嵌于天地里;轮子杵着扫帚,他笑出一排牙,讲:“江先生昨儿夜里来了,在里头睡。”
  空气中几分夜半后凝重的灰色,秦妈大约由于年老体衰,而不自主地指头乱颤,她点了点头:“我去做点儿吃的,你问问去,俩人想吃什么?”
  “多早啊,还没醒呢。”
  “睡一个屋么?”
  秦妈困惑于二人远近难言的关系,她在得到了轮子十分肯定的答复后,便转身往厨屋里去了,点起电灯,头一件事儿,是把灶下的火燃起来。
  然后是舀白米熬粥,并且喊轮子去买包子,买炸糕。
  远处的世界里传来鸡啼,夏日太阳灼热,在不久后,便如同一颗多油的、将要融化的蛋黄,从天地的缝隙里出来,摇晃着,当空了。
  卧房的窗边儿上摆着盛放的玉兰,正在朝阳里纯白明媚。窸窣响起,一根纤细的胳膊,忽而,几分着急地伸出蚊帐,往地下,摸了红色的睡裤上去。
  “我老在想那园子里会不会太险恶……”盛星果真一夜没好觉,他此刻看江菱月缓缓睁眼了,于是再次仰起脸,哀愁地皱眉。
  人带着梦里温热的懒散,黏糊着,就往盛星身上靠,然后咬着牙,念叨:“往后,就离不开荍荍了。”
  盛星被掰着胳膊,因此只能将系扣子的手停住,他脖颈因为疲劳僵硬,腰背又酸,因此,人要被切成两截儿似的,连心跳也虚弱起来。
  他俊俏的鼻尖往江菱月下巴上贴,然后,巡视般扫过,这才蹬一蹬骨节胀疼的腿,喉音软绵绵。
  说:“漂亮话谁不会?”
  “你闭上眼,”江菱月一个劲儿,把盛星脑袋往自己胸口上揽,他说话间,撩开蚊帐,拿柜子上的手表来看,说,“还早,能躺会儿;知道人家赞美床上的事儿,现在才明白为什么要赞美。”
  “唔……”盛星一声惊动的感叹后,就将涨红的脸颊往被子里头埋,他在云端谷底浮游一夜,要昏死了。
  又像要重生。
  “菱月,”他很少这样叫,于是,两个字儿在喉咙里,淌着蜜般羞涩地滑出,然后,盛星儿童般青涩地,抱着人家脖子,往颊侧耳根上啄啃,腻着说,“得是百年之好了。”
  空气里,涌动愈发烫热的暖流,太阳爬升,镀得槐树叶子油亮。
  江菱月手底下细致揉捏的,是一双柔嫩洁白的腿。
  就那样,十分羞耻地纠缠在被窝里,生出满躯体的汗液,柔和进攻的亲吻,和欲退而止的守卫,以及皮肤胶着的、酸麻的窒息感。
  盛星眼底和着脸颊一起烧红,将过分作乱的手捏住,他似乎才是最渴望的,但又压低声音,讲:“他们会听见……晚上去你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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