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缘分,也到头了。
表小姐的事,纸包不住火。
到底还是叫贺尽辉知道了,本来贺西城打算忙完这些要紧事情,再亲自修书一封送去,将原委说清楚,想来小时候长辈那么疼他,不会太过为难的。
没想到贺尽辉提早知道了,纠集了一帮人来势汹汹,只要拿阮灵兮问罪。贺西城哪能让他们就这样冲进小红楼,阮灵兮重病在床,闹出个好歹谁能偿命。
两方人马陷在客厅里扯皮,互相争吵不休。贺尽辉心里打定主意要贺西城做自己的乘龙快婿,自然舍不得拿他怎么样,况且表小姐受伤也不是他的错,贺尽辉现在只想折腾阮灵兮出气。
贺尽辉怎么说也算长贺西城一辈,贺西城不好和他说重话翻脸,只好把贺父抬出来,这样一来贺尽辉才算有些偃旗息鼓了。
两个人缓和了点,坐着喝茶歇一歇,各自嗓子眼里都在冒火。
贺尽辉左右拿表小姐前程说事,无非是逼贺西城亲手承诺会照顾她一生一世,到时他顺水推舟装个样子,这婚事就算成了,大家皆大欢喜。
怎料贺西城死活不肯提,只说拿表小姐当妹妹,肯定会照顾她,到时候如果病好了,也愿意为她介绍良人。
贺尽辉目瞪口呆,哪个良人还能比得上他这个外甥,市里首富,前程无量的翩翩佳公子。
正胶着的时候,门外突然有人大声问:“这人和我家有婚约,怎么你又来攀亲家!可笑,做梦!”
第 8 章前世篇
然后一个银铃一般优美的声音突然插进来:“好啊,今天这么热闹,贺西城你曾经答应过娶我的,你给我好好说清楚,这两位到底怎么回事。”
艾南烟又来横插一脚。
贺西城满脸无奈,他难道还能指望她是来救场的不成:“你来添什么乱?我何时说过要娶你了?”
艾南烟不依不挠,装的还挺像:“怎么没有,你当初说救了人,便会帮我做任何事,娶我当然也可以喽。”
“我说过不能违背律法道义。”
“娶我怎么就违背律法道义了?”
韦一笑悄摸摸地凑到贺西城耳边问:“少爷,怎么办,真要凑成一桌麻将啦。”
吕文让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真是老子儿子一个德行,躲不完的桃花债。
到了中午,孟疏进来服侍阮灵兮用饭,阮灵兮摇摇头示意自己不吃了,要孟疏扶着他避着点客厅里的人,去小阁楼里找表小姐。
表小姐疯了傻了之后,特别爱去那里呆着。
陆晚舟已经被关在牢房将近半个月,没人打他虐待他,也没人搭理他,四周看管极严,逃跑不易,他派出去的人至今也没有回信。
这一日,牢房里突然关进来一个满脸烂疤的乞丐,浑身是伤,陆晚舟见终于来了个可以说话的人,便特意去凑近乎,发现这人是偷了东西被关进来的,声音嘶哑难闻,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随即放下戒心,开始可怜起他来。
小阁楼在客房之上,有数十阶台阶,阮灵兮慢慢一步一步走上去,瞧见表小姐躲在暗处玩泥巴。
阮灵兮看着他,想着自己女儿如果还在世上,应该也这么大了。
“表小姐,我知道你没疯。”
“你不想回家,所以装疯卖傻,知道这样你父亲就不会要你,你贺西城哥哥也舍不得要你走对不对?”
“你父亲肯定对你很不好,你脸上原先我小时候见过,是没有胎痕的。”
“那胎痕怎么来的?”
“那日的实情你不敢说是不是?你见着那日陆晚舟如何对我了,可你不敢告诉他们是不是?”
表小姐的眼神渐渐清明起来,她自然是没有疯,两个人对立站着,表小姐心里百转千回,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鬼使神差站到阮灵兮边上,问他:“你可以不说去吗?”
阮灵兮点点头:“我反正要走了。”
表小姐仍然有点害怕,她抓住阮灵兮的胳膊,十分激动,声音却压的很低:“你一定不能讲出去,否则我爹觉得我没有人要了,肯动会拉我随便去配人的。”
阮灵兮叫她弄疼了,表小姐神色可怖,明明没疯的一个人,倒叫看起来被现实逼疯了似的。
两个人纠缠之间,阮灵兮不知道怎么踩空了,摔了下去。
阮灵兮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孟疏就站在客房门外,什么也没察觉。
表小姐愣了愣,下去查看,她两根手指颤抖着去探阮灵兮的脉搏,发现他已经没了气息。
过了一个时辰,下人才发现阮灵兮的尸体,孟疏晕倒在门口,显然是被人从脑后敲晕了,彼时表小姐已经不知所踪。
有人说是歹人杀了阮灵兮,带走了表小姐,也有人说是表小姐杀了阮灵兮,打晕了孟疏逃走了。
外人叽叽喳喳众说纷纭,贺西城和贺尽辉等人脸色各异,查看过现场之后心里很清楚当时就阮灵兮和表小姐两个人,凶手是谁呼之欲出。
贺西城脸色苍白沉默不语,是看在当日情分上为了给表妹一个颜面,贺尽辉愧对自己的外甥,更加上杀人偿命是死罪,便扬言要杀了那个不孝女。
人死了,大约几个时辰后肌肉松弛,脱肛失禁。阮灵兮倒是和一般人不同,他死了和活着的时候看起来没有分别。
就跟睡着了一样。
贺西城把他抱回房间的床上,将一份早已经写好的修书放进他手里,一言不发,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吕文让和妙妙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在这种时候去说错话触霉头,只好留他们二人独处。
第 9 章民国篇
贺西城杀人的时候不走运被流弹击中,子弹穿过了头盖骨,万幸的是碎片没有留在脑内。
等他在医院醒来的时候,宋翊祯带着一众兄弟,黑衣黑裤跪在他床前,眼含热泪,跟见到自己的植物人老爸恢复知觉一样开心。
迷迷糊糊又过了半月,医生例行来病房检查,两根手指不知轻重捏在他伤处,慈眉善目地问:“这里痛不痛?”
贺西城条件反射一拳打在医生左眼:“你说痛不痛?”
医生捂着眼睛,看看病房里一个小弟拿着水果刀削苹果,手势娴熟,苹果皮薄而不断,显然是用刀的老手。另一个蹲在角落洗内裤,两只手上青筋凸起。
他觉得,自己一介斯文人,怎么好跟个病患计较。更何况病患伤在脑部,一切情有可原。
于是他拿着镊子夹出医用棉,沾了酒精去擦肉线缝合的手臂,那里原先被杀手砍了一刀,本就肌肉外翻形状可怖。
经过缝缝补补,真是落了好一个碗大的疤。这回贺西城保证自己绝不是诚心的,可酒精棉擦拭过来冰凉火辣,肌肉的防卫记忆纯粹是自主发动,一拳又打在医生右眼。
这个时候,关心医生痛不痛,纯粹看着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贺西城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有点尴尬:“医生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医生告诉他:“贺先生,你可以出院了。”
“哦?”贺西城:“可我小弟说院长要我再住半个月。”
“我就是院长,贺先生你生龙活虎身强体壮身手矫捷,绝对可以出院了,下午,不,现在就去楼下办出院手续吧。”
落日的余晖,照的遍地暖融融,贺西城打了个哈欠,逼得眼角差点生理性落泪。他本就生的好,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单看面相,确实是个俊秀的斯文人。
配着眼底一汪水晕晕的红,显得格外孱弱,多情。
宋翊祯给他找了个英租界的公寓,帮派里义父发了话,不许贺西城三月之内再劳心做事。
房东太太叫温婉,第一次见面贺西城嘴巴里从没发过这么婉转多情细腻柔和的音节,他的舌头跟他的人一样,又硬又直。
温婉脸上的笑容就有些僵,觉得这异乡人格外不好惹。
房间倒是收拾得干净,地上铺着波斯的纯羊毛地毯,贺西城心想,这样厚,脚踩上去也不出声,倒是个方便处理尸体的好地方,可惜万一吸了血水却也十分难洗,什么牌子的肥皂都不好使。
还有复古雕花的落地台灯,东一盏西一架,鎏金点钻,一看便不是公寓的原装设备,那个叫什么舒的,肯定舍不得这样的好货给租客用。
贺西城眼睛毒,看出来那是个丈夫死了八百年的小寡妇。
寡妇门前是非多,他可不想做人家裙下之臣。
酒柜里尚存半瓶威士忌,上一任租客看来走的匆忙,落下许多鸡零狗碎,贺西城给自己倒了半杯酒。
烈酒烧喉,他翘着脚,在阳台看楼外夕阳。
他想,一间主卧一间客卧,床单都是干净的,却只有主卧的床上有两个枕头,枕头样式还不一致,这房东也忒懒了些,竟什么都放着由他自己收拾。
主卧衣橱里空空如也,客卧里倒是挂着两三件女式外套和连衣裙,长时间无人使用,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这里有过一男一女,男人是主人,女人是后被邀请的客人。曾经这女人住在这里,结果住着住着,便睡到主人的床上去了。
他们肯定想必那时已经非常亲密,两个人枕畔相对,窃窃私语,会接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