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非接了个电话走向了露台,嘉尔只听到隐约低声但温和的语调,而后语调渐高,似与人在争吵,突然周明非大吼,“江如斯,你够了!”
嘉尔一惊,脑中浮现一个高傲冷艳的身影。
周明非双手紧握着手机走进屋内,脸上犹有盛怒,嘉尔没见过周明非真正动怒的样子,这段日子的工作,即便再繁琐,嘉尔出再多错,周明非总是耐心讲解慢慢教给他,嘉尔暗自揣度,到底什么样的人和事情可以令他升起怒火,却又万般隐忍。
嘉尔期待晚上的两人晚餐,只希望周明非的心情不要彻底被破坏,然而时间逼近,周明非完全没有动身的迹象,嘉尔忍不住试探提醒了下,说餐厅打电话来问预约的位子是否要保留,周明非楞了下,仿佛刚想起来这回事,说保留,然后淡淡说道,“没什么事你先回家吧。”
然后,就这么走了。
嘉尔楞在原地,周明非就这么走了,他预定了晚餐,嘉尔特意去查了那家餐厅,可以看到黄浦江的夜景,不对外开放,邀请后再预约方可订到席位,私密,静谧,浪漫。
餐厅是存在的,晚餐是存在的,浪漫是存在的,只是一起晚餐的人,不是嘉尔。
简直荒谬到难以置信,嘉尔想起何遇痛哭流涕吼出的那句话,“方嘉尔,你以为你是什么?!”
我以为,我以为,我是你的身边人,我会是,你放在心上的人。
滑天下之大稽,嘉尔胸中似有什么东西要炸开,他难受,他想要一个答案,一刻都等不了,今天就要,现在就要。
周明非住在离工作室不远的一个老房子里,曾经法租界里最多这种红砖小楼,旧旧的还租金奇贵,嘉尔只隐约记得是这一带,便在一个必经的楼道口固执的等了下去。
嘉尔堵着一口气站在楼下,深冬的夜晚寒意甚浓,等了一会,去旁边便利店买了一堆酒,坐在公寓门口的楼梯上喝起来。
酒是冷的,温度是冷的,嘉尔一边喝一边想,是哪个文艺电影里的傻逼说酒越喝越暖,他已经冷到快失去知觉,一口接一口的喝下去,身心麻木。
深夜回家的周明非就这么看到了瘫在家楼下的嘉尔,一地的酒瓶,和一双红到通透的眼睛,嘉尔摇摇晃晃的想要站起来,最终还是歪倒在地上,周明非双手插在大衣袋里走近,慢慢蹲在他面前,嘉尔一句话不说,喘着气,一双红通通的眼睛却似有千言万语,周明非将大衣解开,伸手把那个冰冷的人揽进了怀里。
嘉尔瑟瑟发抖,眼泪就这么淌下来,呜呜咽咽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周明非一下一下轻轻拍着背,下颌抵住嘉尔的头,将他整个人抱起,走进楼道。
公寓在最顶层,没有电梯的老房子,老式的旋转楼梯一圈圈蜿蜒到家门口,上到一半周明非怀里的人挣扎了一下,含混不清的说了句,“好晕。”周明非一下笑了,说,“叫你跟谁逞强,跟谁赌气呢?”
嘉尔赖在周明非身上扭动了下,醉眼迷离,委屈非凡,“你不要我,就是你,不要我。”
周明非叹口气,拼了最后一点力气将高过他半个头的醉酒少年拖进房间。
把嘉尔扔进沙发,摸了摸他冰凉的脸,冰凉的手,周明非说,“你等一等,我去放水,给你泡个热水澡。”
脸色绯红的少年乖乖点头,悲伤的神色被微微笑意取代。
浴室传来哗哗水声,嘉尔半个身子横躺在沙发上,扭着头打量房间。
屋内陈设并不复杂,颜色亦显单调,占据视线最大的一个物体是一副巨大的画,占据了整整半面墙,斑驳喷洒的颜料,不知道被什么工具狂乱扫出的痕迹,嘉尔盯着这幅画,莫名的有点意乱情迷,脱口而出,“那画,好疯狂。”
正从浴室走出的周明非呆了一呆,并不搭话,嘉尔还在继续问,“是你画的吗?”
周明非似不愿回答,沉默了好一会说,“不是。”
“画的是什么?”
“一种感觉。”
“什么感觉?”嘉尔似对它着了迷,穷追不舍。
“所有不后悔的冲动。”
嘉尔沉默了,朦胧的双眼将要合上,头微微摇晃,像下决心一般重复了一句,“不后悔,冲动,不后悔。”
周明非挑开话题,“水好了,去泡个澡,别明天酒醒发现年纪轻轻就半身不遂了。”
嘉尔听懂了,笑着动动身体,却发现又僵又软完全使不上劲,“轰”的一声整个人摔在地板上。
周明非皱皱眉,把他从地上再拖起来,叹了口气,开始动手给他脱衣服,大衣,外套,羊毛衫,衬衣……突然停下,“喂我说,你好歹也是个当红模特,是我这个大设计师的助理,你居然,穿秋裤?!”周明非戏谑的调笑他。
嘉尔的脸更红了,似要挣脱又完全无力,“啊……可是,真的冷嘛……”
周明非的手指触碰到嘉尔的脸,所到之处皆是一片寒冷,白皙如凝脂的皮肤因为醉酒而泛出一层粉红……细长的眼醉意正深,朦朦胧胧的水光潋滟,似有桃花,垂顺的刘海不时遮住眼帘,更显无辜脆弱……周明非有一瞬间的失神,想起那个初秋,黑压压的一片人群中突然见他冲出来的模样,一样白净绯红的脸,周身都是清冽的气息,让他想起希腊神话里的水仙花少年。
嘉尔此时完全不知对方的想法,只知道有一双很温柔的手帮他除掉了身上的衣物,更深的寒意让他蜷缩住身体,然后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抱进了水汽氤氲的浴室,缓缓放进了一大缸热水中。
“啊……”突如其来的温暖让他整个人松弛下来,他将整个身体和头都沉进水中,等到憋不住气了再猛的冒出头,一睁眼,隔着头顶顺流而下的水幕看到浴缸外的周明非也被溅了一头一脸的水,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
是空间太小水汽太热,嘉尔觉得白天凌厉的周明非不见了,他的眼睛深不可测,嘉尔觉得自己快掉进去了。
嘉尔张口因为憋气而大口喘息,周明非轻轻托住他的下巴,睫毛微闪,就这么吻了下来。
嘉尔醉了,他用力勾住周明非的脖颈,唇齿交缠,似要将他吻进自己的生命,他紧紧贴住周明非,很快周明非的衣衫也被打湿大半,嘉尔一刻也不愿跟他分开。
周明非突然用力分开,抱着嘉尔的脸定定看了一秒,他喘息,看着眼前这个潮湿温暖、醉意朦胧、又满眼无辜的少年,感觉有什么快要冲破身体。
浴缸的水满到要溢出,周明非的衬衣裹住身体,漂在水面上,隔着氤氲水汽,浮着一片透明的浅蓝,水滴顺着发梢低落在嘉尔脸上,嘉尔只觉得怀抱里的这个人,是一个跟他自己完全不一样的,完全成熟男人气息,瘦削却充满力量,让他毫无保留的信任。
周明非的语句含糊不清,一边亲吻一边说,“你说我不要你?”
“你就是……不要我……把我扔在……一边,”嘉尔在亲吻中更加含糊不清的辩解着,“跟别人去约会……”
“我现在就在这里,没有别人,只有你。”
嘉尔只觉得醉意更深,似梦非梦,全然不顾了。
清醒过来的时候,整个浴室水漫金山,混乱如战场。
周明非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这么不顾一切,他想起巴黎那间到处都是百叶窗的房间,伸出去的雕花铁栏杆阳台,和两个疯狂相拥缠绵的身影,他曾在那里把自己最毫无保留的情感,都给了一个人……
从第一次见到Alain,到最后突如其来的死亡,其间九年,然而他觉得这辈子好像都过完了,被意外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几乎是逃离一样离开那里,那间住了五年的旧公寓,只带走了这一大幅画。
那是Alain的疯狂手笔,Alain在他身上涂满了颜料,跟他缠绵后留下痕迹,而后又用画笔做了修改,涂涂抹抹化成了一朵花。周明非想到当时的场景,嘴角牵动一丝笑意,Alain才是个真正的疯子,年纪比他大那么多,人前总是西装领结,人后对着周明非,却完全一副老而不尊的痞样。
周明非胡思乱想,有些难以入眠,而睡在一旁的嘉尔已经微微打呼,额头抵住他的后背,呼噜呼噜的呼气声像身边躺了一只小狗……周明非握了握搂住他胸口的细长手指,心中一丝久违的,难以名状的平静。
次日清晨嘉尔醒来,眯着眼睛看了一眼,瞬间睁开,周明非居然在做早餐!
周明非,穿着一件T恤,围着围裙,在厨房煎蛋,头发散乱的垂在脸边,煎蛋滋滋的声音传过来,嘉尔蹭的一下从床上跳起来,踢踢踏踏的跑进厨房,发现这个蛋,居然还是心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