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非似隐隐笑了一声,嘉尔再也支撑不住,脸色苍白,说“我知道了”,转身离开。
然而背后不紧不慢的声音再响起,“用尽了全身力气去问的问题,不等知道答案就放弃吗?”
嘉尔难以置信的回过头看着周明非,对方嘴角一支烟似笑非笑,眼神睥睨过来继续说道,“可惜我从来不是一个坦白的人。”
“所以?”
“所以,你跟我在一起,自己去寻找答案。”周明非说完,似乎并没有在等嘉尔答复,“洗个澡,一起去吃早餐。”
嘉尔完全愣住,刚才发生了什么?!周明非说了什么?!电光火石之间他觉得有点晕眩,但很快挑出了重点,“在一起!”,周明非说了在一起,这三个字似烙印在脑子里,周明非要方嘉尔跟他在一起!这是真实的世界还是在做梦?
嘉尔咬咬嘴唇,会痛啊,一切都是真实的。
在7楼的露台餐厅,他们吃Brunch,班尼迪克蛋,鹅肝沙拉,红酒烩牛舌,奶油蘑菇汤,周明非要了白葡萄酒佐餐,一夜过后似精神好许多,嘉尔其实有很多疑问想问他,比如为什么突然离开Unique,比如为什么昨晚遇到你看起来那么悲伤,比如,为什么他们此刻在一起吃早餐……
太多的为什么了,嘉尔已经放弃了从周明非身上寻求答案,周明非这个人,你可以选择离开他,但他从来却不会痛快给出一句话,嘉尔知道他自己明明可以走开,忘记这一切,但他选择留下来,他想自己去找出答案,因为他在乎。
嘉尔突然想起何遇,切牛舌的刀滑了一下,他居然完全忘了!从酒吧遇到周明非开始,他就完全忘了其他人,拿出手机发现已经没电自动关机,嘉尔心底开始错乱,心想这可真是……
他不打算演戏,嘉尔想,改面对何遇的,他不会逃避。
正想着,周明非说了句,“何遇拍你的那些照片,还不错。”
嘉尔心神错乱,含着一口汤默默点头。
嘉尔直接去了何遇家里,何遇不在,他坐在黑暗里等何遇回来。
一直等到深夜,何遇回家打开灯看到嘉尔吓了一跳,跑过来一把抱住他,语速飞快,“原来你在家啊,昨晚演出没看到你,后来打你电话也没人接,今天又打不通,我还去你学校找你了,原来你居然在家。”
嘉尔不知道说什么,伸出双手也想抱住何遇,又想起什么,就这么尴尬的留在空中。
何遇觉察到不对,他松开手,看到嘉尔哭了,何遇有些慌,“怎么了啊怎么了?”
“小遇,我们分开吧。”嘉尔没想到自己就这么说了出来。
何遇一下愣住了,站在嘉尔面前渐渐身体紧绷,他的下巴慢慢扬起,盯着嘉尔,冷声问为什么。
嘉尔擦了擦眼泪,他是真的喜欢面前这个人,周明非是分开的理由吗?是吧,但也不完全,他没法融入何遇的生活,每次何遇兴高采烈跟他分享,带他去这里去那里,他都很想说不不,我感受不到,与其醉酒当歌,不如静默一晚,他想告诉何遇,他是这样的人。
何遇不听这些,他指着墙上贴满的嘉尔的照片说,“你告诉我,这些时候,这些日子你不开心吗?那是鬼在对我笑吗?”
嘉尔看着那些照片,有笑到变形的他,沉睡的他,羞涩的他,安静的他,也有狂野的他……每一个冲着镜头的脸,都仿佛在对镜头后的何遇说,我喜欢,喜欢你,也喜欢这些时光。
嘉尔说不出口不喜欢,也的确不是不喜欢啊。何遇像小野兽在房间低低的咆哮着,把墙上的照片一张张撕下来,揉进垃圾桶,小野兽沉默了,小野兽在流泪……
小野兽抬头,说,“你见到周明非,他回来了,对吗?”
嘉尔呆住,怔怔的看着何遇,说,“是的。”
何遇也呆了,狠狠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嘉尔摇摇头,何遇突然讽刺大笑,吼道,“方嘉尔,你别不是个傻子吧,你觉得周明非会看上你?你是谁,他是谁啊!你知不知道他是爱人死了才回国的,你看着我干嘛?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他跟Alain的事,他爱人死了……所以方嘉尔,你以为你是谁?!”
小野兽露出他的獠牙,狠狠咬在了嘉尔的心上。
嘉尔其实猜到了,周明非的悲伤是为什么,但是,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果他可以选择,一定选择让周明非不那么悲伤,只要他可以做到一点点,哪怕一点点,让周明非不那么悲伤。
何遇说,“你滚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嘉尔低头拉开门,黑暗中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有着毛茸茸头顶的小野兽,关上了门。
周明非给了嘉尔一个地址,说见面谈些事情。
嘉尔找过去,发现是思南路的一间民国公馆,他曾很多次路过这里,这条路梧桐掩映,街道两边米黄色低矮的围墙内,藏着半个世纪以前的风云变幻,他从来没有走进去过,现在周明非租下了其中一幢,作为重新开始的工作室。
那幢青灰色砖墙的别墅外爬满了爬山虎,只是季节萧条,爬山虎叶子凋谢的七零八落,嘉尔推门而入,屋子内尚未完全收拾妥当,零落散乱的物件中,嘉尔看到有民国时候的老沙发,落地灯,还有一看就是周明非从法国带回的油画、雕塑、各种艺术品……
看起来好像并不急着收拾的样子,嘉尔听到楼上的动静,沿着旋转的木楼梯走上去,看到周明非背对他,正靠在客厅一扇打开的窗户前抽烟,走近,发现窗台上还有一杯酒。
天气晴好,冬日的阳光强烈却不刺目,风悠悠闲闲的吹进窗户,穿过客厅,扫动得地上堆叠的书籍哗哗作响,嘉尔走到周明非身旁,并肩看着窗外枯垭的树枝,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冬天梧桐树的叶子掉的并不多,黄色斑驳的一大片就这么一直挂着,随风颤颤。
周明非把那杯酒递给他,嘉尔喝一口,是金汤力,清爽之余微酸微涩,金酒放的比正常比例略重,他猜是周明非的口味。
窗户很窄,刚好够两个人挤挤的靠在窗框前,嘉尔第一次跟周明非靠的如此接近,手臂的温度隔着衣服传递过来,嘉尔将酒杯递回给周明非,周明非却抓着嘉尔握住酒杯的手轻轻拉过去,只一下,周明非的嘴唇轻轻印上了嘉尔的嘴唇。
非常非常轻,嘉尔感觉像一片羽毛滑过,周明非已经松开,嘉尔的脸庞犹有被胡渣软刺扫过的触感,证明一切不是幻觉,周明非继续喝酒,烟灰簌簌落下。
轮换喝完一杯酒,周明非说,“这次回来,计划做一个自己的设计师品牌。“
“什么样的品牌?”
“做给很放浪的年轻人。”
“哈?什么样算放浪?”
“百无禁忌即为放,心有所属却是浪。”
“两者不矛盾吗?”
“不矛盾,心有所属才知底限,在那之上,百无禁忌。”
“好吧,这很虚啊……”
“哈哈,是吧,做那种,性别不明少年感的衣服,当然,不是优*库那种的性别不明,而是,美有意义,表达有意义,放浪有意义,而性别在这里没有意义,你懂吗?”
“我懂……”
“会是很强烈的衣服,可以穿这些衣服的人,要么比衣服更强烈,要么清淡得彻底……”
“我可以吗?”
“你嘛……做出来你就知道了。”周明非抬起一只眼,似微微戏谑。
嘉尔忍不住笑了,这是他们第一次说这么多话,却好似并无沟通障碍,嘉尔有时候觉得自己很冰山,而周明非,好似也生活在寒带。
但周明非的设计,实实在在是在赤道,最火热的地球之心。
嘉尔问,“为什么要跟我讲这些。”
“你是我的模特,是我身边的人,”周明非停了一下,“从今天起你还是我助理,所有的一切你都会知道,必须知道。”
嘉尔不知道该怎样去定义这个“身边的人”,他甩甩头决定不管了,他想这个,也在“没意义不重要”的范畴内。
“品牌叫什么名字?”嘉尔突然想起一个重要问题。
“M & A。”周明非的声音很淡,一贯的没有情绪。
嘉尔怔住,M是什么A又是什么,一切不言而喻,但他努力不去想什么,还是觉得当下有什么东西慢慢凉了,阳光不再暖,风不再清,一地的凌乱突然有些碍眼。
周明非也不说什么,卷起袖子开始整理物品,嘉尔也开始一起,这份不愉快他压在了心底,他没有理由,也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