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俞韬介绍过,三三的目光便又看回陈云旗,轻声道了句“陈老师好”,他说的普通话还带着一些口音,但比绝大部分本地人强很多。陈云旗也向他微笑示意。
见他背着行李,三三便伸手要取,陈云旗摆了摆手对他说:“没事,我自己能背,”三三微笑着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还是不由分说把行李拿了过去,麻利地挂在了骡子身侧,骡子的身另一侧还挂了一个装得满满当当的编织袋和一个油漆桶。
东西收拾妥当后三三牵起骡子走在前,唐俞韬捡了一根粗树枝给陈云旗做登山杖,让他走中间,自己走最后。三个人渐渐迈进浓稠夜色中的山路向上走去。
山路崎岖蜿蜒,听唐俞韬说这路有些部分是凿的,有些是用炸/药/炸的。路的一边靠着山壁,一边是悬崖,没有任何的围挡,路面窄得容不下第三只脚并列。刚开始有一段路还有水泥铺成的骡马道,零零散散的圆形马蹄印能防止人和牲畜滚落。可能因为财力有限,骡马道只有一小段便突兀地断了,再往上就没有成型的路面了,连三三牵的那头骡子走得都十分费力,不断地发出“呼哧呼哧”的鼻息声。
陈云旗平时唯一的运动就是游泳,他高中时参加过游泳队,上大学以后偶尔在学校游,也去家附近的区体育馆游,办了年卡,不那么宅的时候一周去个两三次,一口气游个1500米对他来说非常轻松。他自认为耐力已经相当不错,可这样连续向上在陡峭的山路上行进了两个小时后,他也开始觉得体力不支起来。
天已经彻底黑了,三三带的两支手电筒发出的光在这漆黑幽暗的大山里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入夜后的山里寒意逼人,可陈云旗已经走得满头大汗,冲锋衣里的衬衣已经湿透,汗水不停顺着鬓角滑进耳朵里。
又走了一个小时,山路却是越来越陡,陈云旗觉得自己已经需要四肢并用趴在地上匍匐了,他拼命支起脖子抬头望向前方,却一星半点的尽头都望不见。
这样漆黑的绝望里,竟然又下起了雨。
这雨也给行程增加了困难,路渐渐变得泥泞,杂乱的植被丛生,划过衣裤发出“沙沙”的声音。黑夜中陈云旗已经分不清眼睛里模糊的是汗水还是雨水,脑袋里一片浑浊,四肢只是机械地配合着不停向上爬行,好几次他实在扛不住想停下来,后面的唐俞韬就立刻推着他继续向前。
“别停,停下就走不动了,坚持住,就快到了,”唐俞韬听起来也喘得厉害,口气却不容置疑地严肃。
陈云旗太疲惫了,他真想不管不顾地趴在泥泞里不再继续了。已经走了几个小时了?为什么还没有到?他实在走不动了,他俯下/身把脸贴上撑在地面的双手手背,闻着腥湿的泥土味,想停下歇一歇。
“陈老师。”
陈云旗抬头,微弱的电筒光里,前方有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向了他。
是走在前面的三三。
一路上三三没有说过话,只是走一走便会停下回头看看身后的两人。他的脸因为喘息也微微发红,整个人湿漉漉的,嘴唇有些暗紫。他一手拉住骡子,侧过身一手伸向陈云旗。
陈云旗想也没想,抬起手臂握住了三三的手。
那只手湿润冰凉,手指间有不少茧子,在握上的一刻,三三便发力一把拉起陈云旗。陈云旗惊觉三三的力气很大,应该是常做农活的原因,他的手被三三紧紧握着,顺着三三手臂的力气带动着,撑起身来继续向前行进。
真丢脸啊,陈云旗心想,自己还不如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吗?他强打起精神,深吸一口气。虽然觉得很没面子,但陈云旗的手却没有松开。
五个小时过去,身心麻木的陈云旗终于感到路面开始不再那么陡,渐渐平缓了起来,他抬头在远处见到了星点的亮光。
再接着,他辨认出四周开始出现一些房子院子的轮廓,听见了犬吠。陈云旗摸了一把脸想擦掉汗水和雨水,却陡然意识到面上的水是从自己眼中溢出来的。
他此刻已经是泪流满面。
作者有话说:
--- 你好三三。
第四章 红薯
终于到达山顶,走进了天云村,雨势也已减弱。
毛毛细雨中陈云旗的意识还模糊着,拉着三三的手依旧没有松开。路面虽然坑坑洼洼但已然平缓,三人可以并行,三三便放开了绳子让骡子在前面自己走,自己陪着陈云旗和唐俞韬跟在后面。
村里的小平房一间间不远不近地连着,天云小学就在村子中间的一处山坡上,举目望去,隐约能看见学校屋顶上一面旗子正随着风在翻飞浮动。远望四周,无数黑压压的山头一座连着一座,隐藏在黑夜与浓雾里。
唐俞韬用钥匙打开生了锈的大铁门,带陈云旗穿过一片小操场,指着操场旁一排挨着的水泥平房对他说:“那边两间是教室,这边是宿舍。我和李辉住一间房,宋菲菲自己住一间。”
接着他又用电筒照向最左边的一间屋子,示意陈云旗看过去说:“你住宋菲菲那间,不过还没有收拾好。李辉今晚去老乡家住了,你先过来睡他的床凑合一下,明天再收拾吧。”
在进学校大门的时候陈云旗放开了三三的手。他意识到不妥,表情有些微微的不自然,但在一片漆黑里谁也没有察觉出来。松开后他把手揣回衣服口袋里,握久了的手心和指间温热黏湿,但陈云旗难得的没有洁癖发作。过去的几个小时里,三三的那只手给了陈云旗莫大的安慰和保护,现在突然间手心一空,他反而有些失落,只好在口袋里悄悄地蜷紧空荡荡的手心。
唐俞韬进屋点上昏黄的油灯。三三把骡子拴在了操场上的篮球架下,把陈云旗的行李卸下来拿进屋放好,然后提起墙角的两只暖瓶又转身出去了。
陈云旗望向四周,见这屋的角落里放着一张挂着蚊帐的木板床,离床不远处的水泥地上摆着一张旧床垫,上面铺着一层防潮垫,睡袋和衣服乱七八糟的堆在上面。一张大桌子上堆满了纸笔、碗筷、乱糟糟的数据线之类的个人物品,桌旁立着一个塞满了书的破书架,行李箱和纸箱随意地码在书架旁。
唐俞韬说:“床是李辉的,今晚你就睡那儿吧。”
陈云旗正用纸巾擦拭着脸上和鬓边的水迹,心里还惦记着想要盆热水擦洗擦洗。鞋子裤子上都沾满了泥,浑身臭汗。他转念又想到,在这里想洗个澡怕是件很困难的事了,点了点头问道:“你呢?”
唐俞韬指着地上那张旧床垫,大咧咧地说:“地上。没有多余的床了。我都睡了一年了,哥皮糙肉厚,哪里都能睡。”
说话间,三三带着灌满开水的暖瓶推门进来,身后还跟进来一个手里提着袋子的人。
唐俞韬一瞅那人,奇怪地问道:“你怎么回来啦,你不是去六组了吗?”
那人说:“没去,下午眼看着要下雨。”说完又看向陈云旗,再看看唐俞韬,用眼神问着这位是?
唐俞韬才想起来似的,拍了一把陈云旗的肩膀说:“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陈云旗,我朋友。”然后又向陈云旗介绍:“李辉,我的同学。”
李辉伸出手跟陈云旗握了握,一脸憨笑:“你好你好,请多指教。”
光线太暗,陈云旗没看太清李辉的长相,只看出他个子不高,比三三还矮一些,鼻梁上也架着一副眼镜,皮肤很黑,一笑只能看清他的一口白牙。
陈云旗有些心不在焉地跟他握了握手,眼睛看向正在把暖瓶往桌上放的三三,三三察觉到他渴望的眼神,会心地一笑:“热水,洗洗吧?”
看到热水的陈云旗飞速在已经半停工状态的脑海里搜索了一遍词库,只搜到“久旱逢甘露”来形容他此时此刻的感觉了。他用镇上买的塑料脸盆倒了满满一盆热水,洗了把脸又洗了手。水应该是放了一段时间了,不是很烫,温度刚刚好。
唐俞韬表情夸张地惊呼道:“哥!省着点!用完就没了!”
陈云旗还没来得及回应,三三就抢着说:“不要紧,用完我再去接,家里还有。”说完他冲陈云旗笑了笑,示意他继续洗。
李辉从手中的袋子里掏出了几碗桶装泡面,唐俞韬一见高兴地跳起来,大喊着“饿死了老子了”,接过泡面三下五除二撕开包装。三三等陈云旗洗完了手,在口袋里摸出样东西塞进了他手中。
陈云旗觉得手里热乎乎的,抬手捧到眼前,在昏暗的灯光下仔细一看,原来是两个烤红薯。他抬眼看三三,三三立刻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说:“我们这里没什么好东西,家里人都睡了不好叫起来做饭,只有这个了,在柴灰里埋着还是热的。”
陈云旗心头一暖微笑着说:“有这个已经很好了,我很喜欢吃烤红薯,谢谢。”
陈云旗是真的很爱吃烤红薯,但是他很久没吃过了。
外公也很爱吃烤红薯。很多年前外公家还有可以烧柴的灶台,虽然那时候家家都已经用上了煤气,但外公外婆节俭惯了,经常还是会捡一些树枝回来劈成柴烧火做饭。
每次外婆煮饭的时候,外公和陈云旗就搬着小板凳坐在灶前,负责生火和添柴,顺便往柴灰里埋一两个红薯。等饭做好,柴火快要燃尽,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再扒出来,红薯就烘熟了,爷孙俩就坐在灶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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