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栖宁的眼圈蓦地红了,真皮座椅比大床的高度要高上一点,恰好补上了他和陆岸之间的身高差,让他能够和陆岸平视。
陆岸恨了狠心,视而不见般继续说道:“你可以和我坦白很多事情,关于父母,关于这场所谓的洗牌游戏里的每一个人,一提起在国外的那几年,总是一两句话带过,小宁,为什么你唯独对自己闭口不提?”
“说什么?”方栖宁倔起来谁也拦不住,通红着眼睛和他顶回去,“有什么好说的?和你卖惨说我过得一点儿也不好,每天过得都是煎熬,见到你之后还要整天整天的左右为难,既觉得自己现在是拖累你,又抑制不住想要看到你?这么说有意思吗?”
他说完自嘲地扬了扬嘴角,“结果不还是这么说了么。”
夜灯又暗又弱,方栖宁说的这些他何尝不清楚,背后的答案只会叫陆岸更加心惊,不需要方栖宁来给他解答。
陆岸和他视线交融,败下阵来似的降低了音量,“你过得太累了,还能抽出精力来替别人着想,为什么不能替自己想一想?”
“你一个劲儿替偶尔暴露出来的漏洞找补,缄口不提一个字,瞒着我就是因为怕我看出了你的状态,会嫌麻烦而抛下你?”
他非常直白地点出了方栖宁一直以来的想法,方栖宁才褪回三分醉的脸颊又烧成了七分。方栖宁颤动着嘴唇,却说不出来反驳的话。
陆岸直视着他,眼里是满溢的坚定,“小宁,这不是你的错。”
一路甜甜蜜蜜长大的小孩,一夜之间遭受飞来横祸,承受不住重压,这怎么能算作是他的问题。况且他独自走了孤立无援的几年,往前一步可能是万丈深渊,又无路可退。
他喜欢的方栖宁,不会默默咽下苦难,未来再难熬,也会一步一步走下去。
方栖宁想了很多很多,最后一块遮羞布就这么扯下来了,他沉默了很久,走到床头柜前蹲下|身,拉开下层的抽屉,从一溜排的烟盒后面扒拉出两盒药,轻若无物地攥在手里。
一板哌唑嗪,一板帕罗西汀。
压在最底下的是他的诊断书和病例,病例是薄薄的一本小册子,方栖宁一并拿了出来。他瘫坐在地毯上,把被子往一旁推了推,将药和诊断书都摊放在床上。
离他最近的是哌唑嗪,方栖宁慢慢地说道,“最开始吃的是这种,副作用特别大……让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完全不受大脑控制,像是一个只靠下半身过活的人。我很受不了这种感觉,也不愿意让陌生人留在身边,最初我哥雇了几个短期佣人看着我吃药,在我情绪不稳定的时候,都被我赶走了。后来哥哥亲自来陪我,治了一段时间后,我基本上不再像最初那几个月那么暴躁易怒。”
他顺手把诊断书递给陆岸,“随便看看吧,大概就是那么回事儿。”
陆岸接过那张标准大小的纸张,重量固定在零点几克,在他手中仿佛有千斤重。
年龄那栏写着二十一岁,是因为还差几个月他才满二十二。陆岸的英文水平不说上乘,自诩不算太差。一目十行地纵览了一遍这张诊断书,触目所及都是伤后、焦虑、暴躁,应激这样的词汇。至于更专业的医学词汇,他即便看不太懂,也能够拼凑出原意。
方栖宁重重吐了一口气,前所未有的镇定,“后来换了帕罗西汀,因为我算是比较配合治疗,剂量跟着疗程一直在减少。医生第一次告诉我可以暂停吃药的时候,我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准备回国。”
他必须要先让自己快快好起来,才能陪着哥哥一起面对现实。
陆岸紧紧捻着那张诊断书,艰涩地开口,“在刚回国的大半年里,你有没有再吃过药?”
“唔,吃过,次数不多。我是真的有在变好,”方栖宁没有打算瞒他,仰起脸笑了一下,“之前和你说,想要让你再等等我,是真心的。我也想快点痊愈,不再受这些摆脱不掉的东西的束缚。”
方栖宁随手把两板药塞回抽屉,胳膊撑着床沿,将脑袋枕在手臂上,“关于我自己,只剩最后一个秘密了。”
陆岸收紧五指,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小宁……”
“说了什么梦话,我大概率是不清楚的。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刚开始治疗的那几个月,我每天都在做什么内容的梦。”
方栖宁轻启双唇,发出的声音恍若呓语,“每一天,一闭上眼,我都会梦到,妈妈在我面前跳下去的那一个瞬间。”
“见到妈妈最后一面的人不是萧栩,是我。”
第42章 ROUND4-11
前夜才下了一场初雪,绿化带的积雪尚未消融。每每想起那一天,最先灌入方栖宁脑袋里的,必定是遍地银霜。
除了雪景以外,那一天和一年里的其他日子并没有什么区别。
大楼顶层的套房是方齐瑞偶尔会去住的,方栖宁奔赴直达电梯,没人注意到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孩是怎么按开了特定的电梯门。他很喜欢顶层的花房,虽说不比家里的花园种类繁多,但也别有意趣。
他转过无数次途经的长廊,拐角处有一座小小的供电室。方栖宁前脚刚迈进露台的门槛,一时间愣住了。
一月份天气已经很冷了,母亲只内搭了一条棉质长裙,素净淡雅,与方才酒会里争奇斗艳的女星们格格不入。她虽然没怎么上妆,气色却不减一二,看上去还是三十四五的模样,完全不像是有了两个二十多岁的孩子。
她本也不该沦落到和那些人相比。
方栖宁怔怔地顿在门口低矮的台阶,他甚至傻兮兮地喊了一声,“妈妈,你在做什么?”
齐曼容闻声,侧过了整张脸,她的表情谈不上惊讶或是痛苦,只余满目的平静。她骨子里是个很冷感的人,演戏不靠共情,站在那里就是活脱脱的角色。
方栖宁迟钝地察觉到不妙,他就在南城念的大学,搬出来和陆岸同居有一阵子了。他固定每周回家一次,这个周末恰好在忙期末论文,破例半个月没见到父母。可明明半月前母亲还是好好的坐在家里,面上神情也不似今日一般……毫无眷恋。
“小二,别哭,”齐曼容低低地唤他,“告诉你哥哥,让他不许冲动。”
方栖宁根本听不进去,三步作两步冲上前去。他从未觉得这一小段路的距离会有多长,可偏偏就隔着生与死。
她宛如站在话剧舞台上,鞠躬,谢幕,紧绷的双臂伸展开来,纤长的身影往后仰去,完成了人生的退场。
在梦里,齐曼容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总是被方栖宁臆想成“对不起”。
而真实的世界里,齐曼容说,别哭。
方栖宁疯了一般按下电梯,电梯降到中段,酒会依旧热闹非凡,这群安享喜乐的人还无法体会到他的内心,他们只知道抓紧时间交际,为自己谋得更多利益。
电梯忽然停下,门朝两侧收紧,门外站着的是他的哥哥。
方齐瑞看见他完好无损地站在面前,瞬间松了一口气,绷着脸道:“乱跑什么,不是刚刚才上去了吗?”
助理转达监控室的消息,说是顶层以及电梯周围的监控突然黑屏。方齐瑞心里一紧,担心有不轨之人伤及方栖宁,连忙找了个借口从酒会退出来。
方栖宁两条腿艰难地立在原地,伸手抓住方齐瑞深黑的西装外套,喉咙活像一架破风箱,话没说出口,腿倒是先软了,直挺挺地往下栽去。
方齐瑞大惊失色,顾不得被旁人看见,说辞可以之后再想,他拦腰抱起弟弟,周围保安闻讯集结而来,团团围住太子爷和他护着的年轻人。
机敏的助理迅速拨通电话给医院,自己走在最前替方齐瑞开道。方栖宁张了张嘴,呜呜咽咽,发现自己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
人多嘈杂,方齐瑞附耳过去,尽力去听方栖宁想对他说的话,不料外头一声尖锐的惊叫完完全全盖过了楼内的人声。
毕竟是在泓渐的地盘上,方齐瑞示意离他最近的一个保全去看看外面什么情况,人尚未奔出门外,四面八方涌来的路人越来越多。
握着车钥匙率先跨出去的助理仿佛见了鬼,不经方齐瑞同意就将大半保安叫了出去。十来个高大结实的保全一堵墙似的杵在大楼侧面,助理捏紧了五指,另只手镇定地拨着快捷报警电话,方齐瑞只听他说有人跳楼,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
袖口猛地被人攥紧,方齐瑞下意识低头,瞥见了方栖宁满脸惊恐的泪水。
方栖宁依然说不出话,他短暂性的失语了,失焦的眼睛不停淌着眼泪,手劲几乎要将西装撕扯裂开。
助理面色难看地挂断电话,在短暂的一分钟内,他已经完成了拨打两个电话的工作,第一个是报警,第二个打给了刚才的医院。
正午的太阳高高悬在空中,金灿灿的日光穿过雪白的银霜,融了一抹绿意,余下一缕照在了大楼通透干净的玻璃上。方齐瑞抱紧弟弟,脑袋一阵晕眩,沉声问道,“外面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助理胸口剧烈地起伏,他的年龄也只比眼前这位太子爷大上一岁,工作上有条不紊,替方齐瑞处理过许多突发事件。但今天的事情着实让他心惊肉跳,他咽了咽口水,走近方齐瑞身侧,低声道,“方总,外面……是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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