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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爱洗牌 (冷酷荔枝)


  这样的场面,方栖宁当然不会错过,他穿着衣帽间里最普通的成衣,佯装成某位不知名来客未成年的小儿子。别人看他还是个小孩,穿着打扮皆是寻常,贵而不稀,也不会将过多的目光分给这么个小孩。
  齐曼容完全是多虑了。
  方栖宁从四五岁有记忆起,就非常认同父母对他的保护。往远了说,媒体日日夜夜扛着长枪短炮探索公众人物的私隐,他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天光之下无自由,做什么都要被束缚着手脚。
  往近了说,现在在引擎里输入方齐瑞的名字,都能按时间顺序弹出他从小到大的照片。媒体记录得比家里的相册还要勤快,直到方齐瑞高中时转去私立学校,情况才稍微好了那么一点儿。
  “妈妈,”方栖宁手肘撑在洁净的流理台上,双手捧脸,挤出一张可爱的脸,“你想什么呢,现在这样就很好了,我已经非常非常非常开心了。”
  “小二!”
  方齐瑞低哑的声音从外传来,方栖宁闻声应他:“干嘛!我在和妈妈说话!”
  齐曼容面上沉郁的神情渐而消散,柔声同他说道:“很快就好了,去前厅和你哥哥一起等一会吧。”
  前厅的佣人都在各司其职,方齐瑞立在电视墙前,见方栖宁慢吞吞走过来了,说:“去你房里,我把礼物给你。”
  “噢,好哦。”方栖宁对他的礼物不抱有任何期待,但还是蹦蹦跳跳地跟在兄长身后一起上了二楼,往他自己的房间走去。
  方齐瑞跳了一级,今年刚好大学毕业,即将正式踏入社会的洪流,进入爸爸执掌的公司。尽管对于他来说,这已经是预演多次的事情,做起来驾轻就熟,没什么太高的难度。
  不出意料的,方齐瑞拿出礼盒,递了一块市场售价七位数的腕表给他。
  方栖宁眼睛眨也不眨,没有让方齐瑞替他戴上,而是将手表随意搁到一旁的桌上。他长高了许多,不用再仰起头来看兄长。
  “生日快乐。”方齐瑞有些愕然,但并没有在意。他慢慢将祝福说出口,望着最亲近的人,下意识想伸手摸一摸弟弟的头发。
  方栖宁灵活地躲了过去,撇嘴说:“我都成年了!不能像对待小孩子一样摸摸头了!”
  这个梦直到这里,都和七年前的场景一模一样。接下来本应该是方齐瑞的手悬在半空,哑然失笑,又默默地收了回去。
  但梦绝不会毫无意义地复刻过去,也不会为方栖宁保留过多的温情。
  方齐瑞倏然笑了一下,不过眨眼的工夫,五官蓦地变得深邃,形状肖似母亲的眼睛迸出凌厉的目光。
  ——他的哥哥,从来不会露出这样阴森森的笑容。
  方栖宁腿脚不受控地往后退了两步,颤动着嘴唇说道:“哥……你怎么了?”
  临近中午的太阳照得人身上暖烘烘的,方栖宁脚一崴,跌坐到了床上。方齐瑞俯身过来,鼻尖一寸一寸迫近方栖宁,悬在极近的距离停下,宽大的手掌覆在方栖宁惨无血色的脸颊上,用近似于在说甜言蜜语的语气开口。
  “小二,你还记不记得今年是哪一年?”
  方栖宁茫然道:“二零一三年啊。”
  “你记错了,”方齐瑞疼惜地刮过他肉朵朵的脸颊,“已经是二零一九年了。”
  方栖宁心神一震,抓起手边的腕表,那是哥哥才送给他的成人礼物,一定能够证明现在的年份。
  表盘磕在桌角发出的声响不足以阻拦他,方栖宁攥着表带,机械表盘上一片空白,是死气沉沉的灰色。
  再一抬头,方齐瑞的脸上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灰扑扑的烟雾。
  方栖宁扬起手拼命地与灰雾搏斗,成效却是微乎其微。
  他慌了神,一声一声地喊哥哥的名字,近在眼前的方齐瑞却不给他任何回应。时间失去意义,方栖宁不知道在这间屋子里呆了多久,那团灰雾终于悄无声息地从眼前褪去。
  方栖宁惊喜地仰起脸,对上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那人用着与方齐瑞相似但不同的声线对他说,“宁宁,你该醒了。”
  在这一声轻飘飘的劝说中,方栖宁嘶叫着睁开了眼。
  “小宁?小宁?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方栖宁机械地转过脸,模糊的视野渐渐清晰,陆岸温厚关切的眼眸映入眼间。方栖宁做不得他想,两条手臂死死地抓住这一块浮木,整个人静得出奇,一言不发,醉醺醺的脸庞逐渐恢复原状。
  陆岸心下一惊,嘴上的反应要更快些,手掌顺着他的脊背上下安抚,温声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
  方栖宁沉默地缩在他怀里,夜幕沉沉,万籁俱寂,无数个念头在陆岸脑中交替穿梭,最终让他留下了什么。
  ——这不是方栖宁第一次做噩梦了。
  或者说,他一直在受噩梦的困扰。


第41章 ROUND4-10
  接受治疗的这条路,方栖宁好像一直在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不知道走了有多久,一闭上眼还是前功尽弃。
  他对于治病这件事的态度始终保持积极,严格遵从医嘱,以吃药为主,心理治疗为辅。起初他也经历过一段低迷易怒的时间,方齐瑞右胳膊内侧的圆形齿痕结成了疤,永永远远地记下了他曾经发过的疯。
  英国的住所里每一处窗户都打上了牢固的铁栅栏,为的是不让方栖宁在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时刻做出蠢事。事实上他也的确做过,脚步蹒跚走到阳台,那是他最瘦的一段时间,体重悬在一百斤上下浮动,颤颤巍巍坐上雪白的矮墙,两条瘦骨嶙峋的腿无依无靠地晃悠着。
  方齐瑞刚从外面回来,一推开门,瞳孔紧缩,迅即奔上二楼。
  大约是五米的高度,可能会再高上一点儿,总之超不过六米。运气好的人,从六米高的地方摔下来,只会擦破腿上的皮。运气差的人,摔断腿是小,伤到头脸才是不可挽回的错误。
  这两年方栖宁梦到的碎片越来越多,某种意义上其实是好事,总比之前反复地做着同一个梦要好。
  他几乎是被困在了目睹母亲跳楼的那一天,反反复复地在梦里重现当时的场景,次数多了之后,连清醒的时候也会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一幕。
  方齐瑞的脸色阴沉如墨,一条胳膊不费吹灰之力就箍住了弟弟细瘦的腰肢,连拖带抱地将人拽了下来。
  方栖宁每崩溃一次,都是在方齐瑞本就千疮百孔的心脏上再划上一刀。
  等到方栖宁在药物治疗下心境逐渐平稳安宁,将最大的后遗症转成睡眠障碍后,兄弟俩的相处模式早在无休止的畸变下面目全非。
  哥哥性格大变,或者说是用截然不同的状态来掩盖自己。方栖宁可以打包票,即便他再出现在泓渐集团总部,也没有任何一个旧人能认出他来。
  很多个夜里,方齐瑞贪婪地枕在方栖宁膝上,宛如无知稚童依偎在母亲身旁,高大的男人蜷着长腿,双臂牢牢箍着弟弟的后腰。方栖宁起初十分惶恐,世界上没有任何一对成年的兄弟会黏糊到这样的地步。
  久而久之,他开始学会习惯。
  假使他无法包容方齐瑞,吊着兄长的最后一口气也将不复存在。
  方栖宁掩耳盗铃地抱住陆岸,躲在漆黑的夜里回忆过往,神智终于完全清醒。
  兄长不愿让他加入游戏一起冒险的想法是对的,方栖宁不得不承认,他在一些事情上没法做到像哥哥一样波澜不惊。
  譬如现在,到了破绽百出的境地,陆岸何等聪明,两次被噩梦惊醒,不愿与他同住,根本不是有什么苦衷,压根只是因为方栖宁在竭尽全力扮演一个正常人。
  他没法和陆岸太过亲近,至少在夜里得是分开的。精神性的创伤情境重演,在他这里几乎是家常便饭。
  距离痊愈,大约还有很远很远的一段距离。
  方栖宁的情绪平复下来,一字一句说:“没事了,这么晚你就别往回赶了,在我这儿住一晚。今晚鬼迷心窍……喝了太多,我去一趟洗手间,你不用管我。”
  他说着就要下床,陆岸没有阻拦他,抬头按开夜灯,双眼直直地盯着方栖宁往洗手间走的脚步。
  套间卧室连着一个小的洗手间,方栖宁的手指按在抽水的按钮上,又打开洗手台上的水龙头,淋湿还剩三成醉意的脸颊。水珠顺着脸颊轮廓下往下淌进衣领,门外却始终没有传来陆岸走出去的脚步声。
  在洗手间待到天荒地老也不是个事儿,方栖宁抵着木门,对着镜子再三确认脸色已经缓和,若无其事地拨开插销,“唉,洗过脸清醒多了。”
  陆岸罕见地没有顺着台阶下,“小宁,你知道你刚才睡着的时候说了什么吗?”
  方栖宁的心沉了下来,就近拉开一把椅子坐下来,离床边的陆岸有十万八千里远。他知道这事儿瞒不下去了,发出微弱的声音,“喝醉酒了说梦话而已……这并不重要吧。”
  陆岸忽然起身,从床头柜的方向绕了一圈,来到方栖宁面前,在他对面的床沿坐下。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坐着,方栖宁心里发麻,率先扛不住低下了头。
  “这确实不重要,”陆岸沉声说道,眼里藏着不易察觉的愠怒与怜惜,“重要的是,你嘴上说着和我重新在一起,实际上却还是把你跟我分得很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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