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墨知道师兄们担心,可他就是提不起精神来,也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就和贾小环形影不离了,以前腻在一块儿的时候没发觉什么,怎么一离了那人就浑身不得劲呢?
完了,完了,小爷不会真弯了罢?真吊死在环小子那颗歪脖子树上了?——史墨欲哭无泪,这叫什么事儿呀,摔!
贾环在他那个位于荣国府偏角落里的小院子里亦是辗转反思,这么长时间不见默哥儿,他想的是抓心挠肝的,晚上做梦梦到的全是那人,清晨醒来都不愿意睁眼,贪恋梦中的一点温暖,可为了以后,他不得不狠下心。
那次在林姐姐家里,裕王世子对默哥儿的稀罕亲近他看在眼里,更是堵在心上,他那时才发现旁人对小孩的一点点思慕都让他受不了,他自个儿被妒忌扭曲了情绪,一怕因此错待默哥儿,也怕因着他自己的不对劲反倒叫默哥儿注意到朱修,便想借着贾林两家的那事躲上他三五天,等平复了心绪再出去见他。
那几日他什么也不干,镇日坐着站着回想与史墨一同长大的点点滴滴,从头一次他躲起来哭鼻子被那人发现,到他挨老爷的打时那人冲撞进去救他,再到一同整治史桂薛蟠……似乎所有的记忆,都带了那人的影子——以至于没遇到他之前的岁月,贾环从不愿去回想。
这么想着,忽一日贾环发觉,史墨这个人颇易‘逆来顺受’,说白了就是懒,你时刻陪在他身边,他习惯的同时却也不再往深处去想,去想为什么愿意这个人陪着,为什么喜欢和这个人腻在一起……
贾环觉着,这么下去,不说外头那么多阻挠,就算世上只剩他们俩个,等史墨明白两人情谊明白他自己心思的时候,恐怕得等到七老八十,或许这辈子就被那人得过且过的惰性糊弄过去了。偏史墨这个人旁的事该精明精明,该下劲下劲,只在这上头,别人拨一拨,他才动一动,迟钝懒散的天怒人怨。
这么一想,贾环就咬牙决定春闺之前,不见那人了!给他时间、地方儿,好好思量思量。
当然,贾小环也暗中布置下了后手,免得人没想清楚就被别人拐走了。还有一点最让他安心的就是那个不怀好意地朱修奉旨巡边去了,还有师兄们看着,想来小孩也不能叫别人分了注意去。
虽说这一双小子弟分了些情绪在这小儿儿私情上,可大部分的心力仍用在读书上,春闺对他们来说,可不止个人前程那么一样,还关系着元家的冤屈,关系着肃王大舅的心腹大患。
不止是没耽搁了读书,这两个人一个为了逃避那少个什么的不自在感,一个怕自个想多了就忍不住冲出去找人,都玩儿命似得用功——为此,元舅舅表示很满意,对这两个小冤家那点子歪心思也就既往不咎了。
当然,还是朱大舅是实在人,说的在理:他这小舅自个儿都那样那样的,好意思管人家小两口儿么?
为这一句实话,肃亲王朱大舅半月没能从元府大门进去,只能乘着月黑风高的时候爬墙,唉,实在不能提,说多了都是辛酸泪——元小舅舅可比史小墨难缠百倍!
圣上自登基后,便分外重视这科举之事。朝中格局比之太上皇时,也发生了显着的变化。
上皇当朝时,朝中重臣大多来自世家,更有一些靠着先辈和家族,青云直上,直接就被赋予了重任,科举上亦是多有舞弊之事,朝廷选拔人才却并不是靠真才实学,倒是出身门第、师承关系更重要一些。平心而论,也亏得上皇即位时便以人至中年,在位时日短,先帝世宗皇帝又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留下的大庆朝的底子厚,才没出什么乱子。饶是如此,太上皇在位最后几年,也有了世族分薄皇权,尾大不掉之势;如若不然,朝堂太子之争就不会闹得如此惨烈,无数家族和大臣卷入其中——最黑暗尖锐的那一段时候,已经到了‘要么站队,要么家破人亡’的地步。
若不是动乱到影响了大庆朝根基的地步,太上皇何以早早禅位?实为情势所逼,不然手握天下的皇位谁人不爱?
当今即使承继大统,但也是惨胜,失去了心爱的女子,失去了最衷心的大臣和老师,与上皇父子之情十不存一,险些连心爱的孩儿也保不住。
幸而当今从来最善隐忍,在太上皇和世族的夹缝里一点点的筹划布置,谁能想到一个帝王想要在中重官位上安排上衷心又有能力的臣子都要花费十数年的时间——正因为圣上这润物细无声的手段,才在太上皇和世家的轻视下争取到了最宝贵的时间,等到今时今日再看,那些朝中重臣和二十年前几乎没有了熟悉的面孔,世家悚然惊觉的时候,才发现宝座上的皇帝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任他们拿捏的弱懦皇子了,而是个杀伐果断、阴狠毒辣的帝王。
朝堂上也就从世家子弟的‘聚集地’到如今的世家、寒门分庭抗礼的局面了,不光如此,那世家也不是太上皇那时以四王八公为首的跋扈豪族,而多是像林家这样根基深厚的钟鼎书香之家了。帝王心术,可见一斑。
但,当年四王八公之势盛极一时,关系盘根错节,枝繁叶茂,这些年虽有些没落了,可仍不能小觑。尤其是在金陵一带的隆盛之地,堪称‘土皇帝’也不为过,金陵乃六朝古都,地位于大庆朝南半诸地不亚于京城。金陵不可乱,负责庆朝不稳,这情形皇帝和内阁诸臣子心中皆有数,是以,对以四王八公为首的一众前朝巨擘只能打压、断其枝桠,却苦于无可以公示于天下的理由拘禁彻查,将他们连根拔起。
而当年震惊朝野的元家一案便是个契机。
元家覆灭的太轻易,人死的也太快太干净,甚至来不及审讯调查,元家一门便死的连门房都没有了。
而元老大人位尊帝师,门生故友遍布天下,元家更是行善积德的清贵世家,绝对是推翻太上皇旧朝势力的绝好缺口。
当今圣上耗神过度、又有前事郁积于心,身子大不如前,他要给爱子除去这毒囊,交给爱子一个河清海晏的大庆,他等不及了。端肃亲王朱永安要查明母妃死因,报父皇母妃死别之仇,他也等不及了。元澈忍辱偷生,冥路回返,为的就是他元家鸡犬不留的灭门之仇,他早已等的枕戈饮血。
所以,才有史墨和贾环这场急不可耐的赴试。
也因此,史墨和贾环即将迎来他们有生之年最大的转折,生命中被血染红的头一朵花含苞欲放。
……
☆、76杏榜提名 熙凤暗结珠胎
□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叶绍翁
贾琏从马上下来,随手把缰绳扔到小厮手里,就急冲冲的往园子里敢,过了二门可巧被凤姐瞧见,熙凤吊梢眼一挑,冲平儿努努嘴。
平儿知机,忙上前几步,拉住贾琏,口中笑道:“二爷。”
贾琏见是平儿,巧笑娇俏,扭头笑道:“好丫头,又俊了些,爷现下有正经事,且完了再疼你。”
说着就伸手去摸平儿的脸蛋,平儿忙屈膝后仰躲过去,只道:“二爷又说笑,奶奶叫您呢。”
凤姐在那边咳咳两声,似笑非笑的看着这边。
贾琏干笑,几大步走过来,装模作样的作了个揖,“原是奶奶叫我,二奶奶有什么吩咐,小的刀山油锅子的给奶奶做去。”
凤姐禁不住笑出来,嘴里不饶道:“这么火急火燎喜气洋洋的,想是急着去见那相厚的罢?罢罢罢,我也不敢拦二爷,二爷若是真喜欢,领来给我瞧瞧,通房姨娘的,我给抬了就是。”说着,那眼神就特特瞅向平儿。
平儿听说,故意瞟一眼凤姐的肚子,叹道:“哎,那大喜的事情还瞒着人呢,夫妻两个亲睦,就一起拿我这作丫头的说笑。罢罢罢,我还是去收拾屋子去,不杵着给人逗趣。”
凤姐闻言,脸上却泛了一层薄红,交叉放在小腹上的两手也微微隆起,似是护着肚子,眼角眉梢全是喜意。
贾琏看看这个,瞅瞅那个,疑道:“你们两个打什么哑谜呢?”不等说话,又急忙道:“我是真有事儿,会试放榜,环儿杏榜有名,一会报喜的就要上门了,我得赶紧禀了老太太去。”
凤姐闻言,喜道:“果真?”
贾琏笑道:“那还有假,你们且走着,我去啦,忙过这些咱们再回房说话。”
凤姐也不急走了,看着贾琏的背影出身。平儿上前给她紧了紧披风,又从后面坠着的小丫头那里拿来手炉,塞她手里,笑道:“环三爷竟有这样的出息,真真出人意料。”
又伸手去摸她的腕子,见温热热的才放心,又笑道:“这可是双喜临门,要我说,咱们家的小哥儿也是有造化,不然怎么刚知道他,环三爷就考中了?”
凤姐喜得用手指去戳她的脑袋,嗔道:“你张开嘴,我看看你的牙齿舌头是什么做的,惯回哄我!”
平儿不依道:“哪儿有,天地良心,我从来不奉承人。”
凤姐睨她,“不是说要走么,怎么还不快快离了我去?”双手捧着手炉,“这都四月天了,还用手炉,旁人见了得笑话我娇贵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