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墨看够了笑话一般,这才扬声笑道:“薛家姐姐,这荷花池浅得很,不及男子腰腹,你站直了就是了!前儿林姑父才清了塘底淤泥水草,好站的很,可见林姑父最有先见之明了!”
又转过身去,吩咐:“愣着作甚!还不快跳下去给薛姑娘披上披风?”
见他转身,众男子亦纷纷转身背对荷塘,这时从这些爷们儿身后一直藏着的两个婆子才转出来,拎着件黑色大氅直直往湖里去。仔细一看,这二人分明是黛玉房里的大嬷嬷——针线上的林忠家的和管小厨房的陶李氏。
张渁那个小厮小声嘻嘻笑道:“怪道扑腾了那长时间……”江海忍不住“噗”一笑,忙又收住了。
此时,湿淋淋被揪上来的薛宝钗和黄莺儿两个,脸上是一点儿血色都不见了,薛宝钗甚至想就此昏死过去。
只可惜事情还远远没完。
荷塘一侧拐角处竟然传来管家林忠的声音:“大族老爷,老太君,从这边横穿过园子最近,老爷叫气冲了胸口,唉!……”又呵斥小幺儿:“抬稳当喽!”
贾母坐在青围小轿里,心头突突突跳个不停,依稀知道恐怕是发生了大事了!林家使人去请时,她有心推脱不来,却不想上门的不仅是女婿家的管事,更有林氏宗族辈份最高的耆老,可恨那老不休竟然捧着御赐的玉珪,作势要摔,那玉珪是林家还有爵位时世祖皇帝御赐的十二宝之一,真叫他籍口她不去给摔了,林家有圣宠伤不到根基,贾家可就说不定了。
当时贾母才点了头,就被请进了林家的马车,一路抢命似得赶过来,可颠坏了贾母养尊处优的一身老骨头,贾母私心里求神拜佛是林如海不好了,可千万别是其他什么幺蛾子。
忽然,轿夫猛地一停,贾母狐疑,抚着胸口掀起轿帘,“可是到了?”林家这起子没规矩的,打帘的人都死绝了么?
正眼一瞧,贾母脸就耷拉下来。
“怎么回事?!”不等贾母说话,那边林老就开了口。
“这…这!成何体统!”林老指着林忠怒斥,“说!”
林忠亦是疑云满头的样子,给他家那口子使了个眼色,林忠家的忙上前来,把听到的、看见的一五一十的道来,没有增减夸张一分,却也详尽的很,莺儿的作态,宝钗的动静,张渁的无辜……以及荷花池的深浅干净。
越是如此平淡朴实,林老的脸色越是不好,指着张渁问道:“这是咱们林家未来的姑爷?”张渁面色肃穆,朝他行了个子侄大礼。
又问:“这是客居来此的荣国府上的表小姐?!”
此时,任薛宝钗再多的心眼儿,亦是呆若木鸡了。
贾母听得心惊肉跳,到这时她若是还不明白今日是钻进了林家的套子她就白活这么些年了,只是,林家再下套子,那也只能说是‘将计就计’‘请君入瓮’,任凭她们有一万张嘴,也不能说薛宝钗没有那私相授受、攀龙附凤的心思!
不过,贾母勉强定住神,薛宝钗说到底只是她们府上客居的亲戚罢了,她有这样的心思,是薛家家教不严,到时候请姨太太一家子搬出府去也就罢了,这事儿实在动摇不得她贾家跟林家的姻亲之系!
“宝丫头!”贾母灰败着脸摇摇头,似乎对薛宝钗失望至极。
林老嫌恶的摇头,史墨眼角往薛宝钗身上一撇,林忠家的知机,和陶嬷嬷忙去扶薛宝钗。
薛宝钗木头人一般,呆滞的眼神却仍然像灰烬上的最后一丝烟火一般,照向张渁。
史墨眼尖的瞅见她大氅下露出的衣角,若有所悟的瞟了瞟今日薛宝钗特意梳就的随云髻,忽然一股厌恶就涌上来,这位宝姑娘还真是不拘小节呢——似乎原着上就盯着黛玉的名头跟贾宝玉成的亲罢?这里还来那一套!那个发式,还有玉白衣衫上的绿萼梅,可不就是林姐姐惯常的妆扮么?
她衣角上的绿萼梅不独史墨瞅见,被众人拥簇在中心,一直沉默的今日林家的贵客——宗室裕郡王一脉的世子朱修也瞧在眼里,不仅如此,史墨脸上神色也未瞒过这位世子爷。
朱修忽而一笑,信步上前捻起落在张渁脚边的那方素帕。
摩挲了几下那上面精致的牡丹,言笑晏晏地落井下石:“姑娘一朵人间富贵花,看这爱重的帕子,也是爱牡丹的,倒和姑娘今日打扮颇为迥异。这绿萼梅……似是林阁老家喜爱……”哪里是林如海喜爱,分明是林家小姐喜欢的,这薛宝钗,愈发让人不齿。
朱修眼波流转,视线笑意盈盈的在史墨脸上一顿。他与元澈相识于罗刹国南侵,又最是崇拜六叔肃王朱斌,那便挺一挺元澈的外甥罢。
那神情上一瞬还婉转多情,下一刹那就阴森如利剑。
手一撇,像丢掉什么脏东西一般,朱修漫不经心道:“不过是个攀龙附凤、恬不知耻的女人,也值当你们脸色这么难看?”
一阵风拂过,众人抖了抖,果真是貌若好女、阴晴不定翻脸无情的裕王世子。
眼见着那帕子随风飘飘扬扬落进荷塘里,众人才回过神来。史墨轻咳一声,道:“这位是裕王世子……”
林老和贾母忙忙见了礼,其他小辈亦给两人行礼,倒是不约而同地忽视了瘫软成一团的薛家主仆。
薛宝钗浑浑噩噩的心中忽然闪过一道清明——悔不该被妒忌迷了心智,一意孤行,闯出这弥天的大祸来,可惜,后悔已是晚了。
☆、71林如海悲愤欲绝(虫)
贾母人老成精,看这架势也知道事情不仅仅是薛宝钗弄出来的那么简单,薛家丫头倒像是开胃前的小菜,不由得心内更加揣揣,垂下的眼睛精光一闪,就蹬蹬蹬连退了好几步,颤巍巍的用手扶额,大有立马昏死的意思。
史墨悄悄儿摸摸自己下巴,这些人的演技一个比一个逼真,这要去了后世,小金人谁与争锋!
修炼不到家如柴贯江海之流,亦是牙根发酸,这都赶上史小墨的脸皮了都!
修炼到家如管家林忠、杜考贾环之类,面带担忧,深情真挚。
赶忙扶住老夫人,林忠脸色难看,“这,唉!”朝他家那口子使个眼色,“快把老夫人扶进软轿里,幸而请了太医院吕大人来,要不然今日老爷救不得不说,还累得老夫人伤神。”说着便潸然泪下。
旁人不知,裕世子朱修先忍不住暗暗一笑,这林府的管家倒是机灵,那吕大人是当朝太医院供奉圣手吕拾遗的族侄——是太医院除吕圣手和几位御医之外最得皇帝看重的,倒不是因为医术超绝,而是为他较真认死理的性子。
这吕大人是个妙人,若史老太君是真晕还好,要是装的撞他手上,少不得就得在人中穴上挨上狠狠一针!
闻言,贾母眉眼一僵,心中暗恨。
“罢了罢了,快带老身去看望我那苦命的儿婿罢!”贾母垂泪,话里却藏着机锋,“宝丫头在这里出了这等事儿,唉,可怜我的外孙女,可怜我的玉儿!”
话里的‘这里’、‘外孙女’咬字着重。
张渁闻言,肃穆的脸色愈发黯沉,犹如风雨欲来之势。
这老虔婆打得好主意!
贾母心中略平:一个巴掌拍不响,她就只管赖到林家女婿身上,日后传出话去,假的也成真的了,谁能把她一个老祖母怎么着?丑事出在林家,又事关林家的女婿,若是林如海识相,就把后招儿统统收起来,给她赔礼致歉,要不然……
哼!林如海狠,她这老封君也不是吃素的!
这话中的威胁谁人不清楚,偏偏史墨、林忠等小辈奴仆争辩不得。
史墨恨恨,禁不住把眼神瞟到朱修身上。
朱修见他眼带乞求,水汪汪、黑溜溜的,心情一时大好,忍不住冲着史小墨邪/魅一笑。(史小墨:摔!你妹的邪魅一笑!)
贾环瞅见,衣管儿下的拳头紧了紧,偏他还不能说话,说了就是不孝,实在憋屈的紧。
“呵呵”,朱修轻笑,逗乐子一般,漫不经心道:“太君心爱世孙女之心人皆知,却何必指鹿为马?难不成戏子当街献媚邀宠,却要怪整条街上的爷们儿不检点?”
一面哂笑,一面冷道:“太君当不能如此溺爱小辈,她造的业却叫别人替她背不成!小王不过看了场笑话,却要提心吊胆——三人成虎,口沫相传,难保不会变做是‘小王在大臣府里与民女私会’?即便小王不在意这风流名声,河间府张家这等严明门第也不在意?”
说着扭头一一瞟过静默的一众年轻公子哥儿,调笑道:“众位兄台可都要小心了呢!”
史墨立马在心内鼓掌,点一个赞,这小王爷,说的忒好!
贾母万万没想到,她那话竟犯了裕王世子的忌讳,忙到:“不敢,世子言重。”眼角瞅见张渁冰冷的神色,嘴里苦涩,脏水没泼出去,落得一身骚不说,还得罪了河间府张家。又见其余数子脸色沉郁,知道今日自个情急之下说造次了,这些个少年最是清高自傲,自己这言语落在他们耳中,想来十分不屑。
倒是一眼看见站在柴贯之后的贾环,心中一动,却见贾环一脸惊惶,呆呆看着地面,不由气急:这个孙儿果真是个愚鲁外向的,但凡这时候替她说句话,她便能借坡下驴,把这一遭儿唬弄过去了。却不想想她什么时候想起过这个孙子过,素日里还担忧贾环太过出挑压了宝玉的势,从而默认王夫人的种种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