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眼下吗……这斐氏,真是个蠢货!
宝钗端起茶盏,掩下嘴角的轻蔑,笑道:“斐妹妹说笑,听说林妹妹身边的那个翠羽和碧商颇通些医理,林妹妹在她们侍奉下,只有更好的,哪儿能……”说起翠羽和碧商时,宝钗眼中的嫉恨几乎掩不住,世人皆知张家掌家夫人林氏的身边有‘宫商角徵羽’五大婢子,这里头的两个竟然给了林丫头!
斐佩也是个有眼色的,忙忙走近宝钗,情真意切的道:“佩儿能有今日,全赖姐姐和太太的恩德,亲姐姐,救我一救罢。”
为着日后,宝钗乐的和她互帮互扶,亲昵的给斐佩正了正金钗,才笑道:“你这小猴儿,日后我就只当你是我亲妹妹了,你放心,总不会白白废了姨母为你打算的这番心思。”顿一顿,才低声道:“再两日,便是已故的林姑妈的诞辰,虽无忌日那天哀荣,但却是便宜——听说林姑父总是要在房中静坐一日,林妹妹也是要抄写佛经,家里奴仆等倒是不相干的,咱们和外院的公子们更是不相干。”
斐佩听着倒有几分感动了,她心下以为宝钗提及外院客居的公子们,是为了让事发后有个证人,毕竟林家除了林如海父女外,连个正经主子都没有,万一林如海铁了心抵赖,林家上下口风一致,那她岂不是白白牺牲了。
只是薛宝钗一口一个“林姑父、林姑妈”的,让她听得心里头不自在。
殊不知宝钗故意提起外院的公子们,是她心里头也忐忑呢,就怕那日张公子不在府里,辜负她一腔深情。
第三日,正值贾敏诞辰,林如海让张渁带领众子侄自去切磋,他自己进了林府正房——那屋子一直空着,连摆设也与当年贾敏还在时扬州的正房一模一样。黛玉也闭门谢客,抄写佛经。林家上下的仆人婢子们虽依旧各行其职,但多少添了些肃穆的气氛,各院落间走动的人都少了起来。
斐佩早早起身,精心梳妆,月白色绣大团大团合欢花的褙子,柳黄曳地百褶裙,傅粉画眉,莺儿特特使出十二分的功夫来给梳起倭堕髻,环佩叮咚,真真儿一个娇弱的可人儿。
待白日高悬时,斐佩籍口身上不妥,使小丫头早早儿将中食从大厨房要来,草草用上几口便罢了,这一日林如海父女是不食粒米的,只进些清水糕点罢了,故而大小厨房尽够使唤的。
待午时将至,斐佩披上素色大氅,避着人袅袅去了。
莺儿眼见着斐佩走远,忙忙进屋去:“姑娘,咱们?!”
宝钗轻轻一笑,莺儿早打听清楚了:那日张公子原是没在这林府里头,才没往荷塘边去,除了那日,只要张公子在府内,必得日日去往荷塘边散步,且今日不仅张公子在,听说还来了一位贵公子,其他几位爷们儿陪着就在离荷塘不远的幽居馆一面儿赏景一边高谈阔论呢。
“莺儿,你带着蕊官去候着,若是远远瞧见张公子来了,就遣蕊官来与我说,等瞧不见蕊官了,便使个法子将张公子的小幺儿哄走……”
莺儿听得连连点头,心头小鹿一般,等过了今日,她家姑娘飞上枝头,她日后也必是要陪嫁过去的,给张公子作个姨娘,倒比给宝二爷还要好些,宝二爷俊是俊,就是没有张三爷那股子男子气概…想想就脸红心热。
古人说三省吾身,张渁习惯散步间把大小事情理一理,故而在荷塘边一贯是只让个贴身侍候的小幺儿远远候着。他素喜林家这片荷塘,虽莲花败尽,但留得残荷更让他喜欢,是以时常便来此走一走,只是这些日子不知怎地,墨哥儿和环小子非要他每日午时饭毕后都来走上一遭儿,弄得张渁哭笑不得——原本是个消遣,倒成了任务了。
不过总归是小事儿,张渁还是很乐意有个事情来讨两个“小舅爷”欢喜的。
“嗳哟!——”
张渁微微拧起眉头,心下不虞,不远处假山旁边那个鹅黄色的身影这些时日常常在那里,自小习武强身的张渁岂会不知,更何况那丫鬟几次三番还故意露出了衣角弄出了声音。
因着这,两个小舅子的用意他也猜得几分,原以为只是个心大想要攀附的丫头罢了,不想昨儿墨哥儿似乎不经意提起来林府赔罪作客的那位薛姓表姐,他才知晓那薛家女身边有那么一个惯着鹅黄葱绿衣裳的大丫头,想来也就是这位了,既然是薛家的丫头,那后头的事儿想也能知晓几分。
张渁十分不耐烦,他家教严谨,母亲豁达纯净,张家后院从来没有这些腌臜事,只是自从他入京为官之后,已经几次三番遇到这种套子了,真是!张渁眼神凛冽——当他张家软和好糊弄?!
张渁的小厮接到他家三爷的眼神,打了个千儿,驾轻就熟的就往那惊呼的姑娘那里去了,心内还嘀咕:翻来覆去就是这么几招儿,小爷我都不耐烦供着了——嘿,真当他们爷是软柿子呢?真当这里就他们主仆两个呢?等着瞧呗,一会那找钗子/找镯子/找帕子/找丫头…的正主儿一来,忽的就能冒出来四五个长随来,那崴了脚/绊了脚/头晕的/眼花的…姑娘小姐往他们爷怀里扑的时候,不是落地上,就是扑长随怀里……
嘿嘿,你要呼天抢地要死要活也成,最好还有那带着一群人来“捉|奸”的,到时你要嫁,那就嫁呗,来‘接’人的长随都是没成亲的——真赖不着咱们爷,许你看不清路扑人家怀里去,就不许咱们爷没瞧见你,扑过来的时候正巧转身啦?至于爷的长随,那更赖不上!没见咱们家随从连手都规矩距的垂着,反倒是姑娘小姐的手里攥着人家衣裳不放呢!
小幺儿幸灾乐祸的嘀咕着,眼角余光瞥见前方路边一方洁白的丝帕,那丝帕落在花丛上,上面的绣着的牡丹花比真花都要鲜艳好看,促狭心一起,小幺儿装作着急的样子,直接穿花而过——小跑起来几大步一踏,素白的锦帕上就多了半个黢黑的脚印!
黄莺儿瞅见,脸都黑了,吃了那小厮的心都有!
——那可是姑娘精心绣了半月的定情信物!
此时,薛宝钗一身素色衣衫,打扮的极清雅,正往这边来呢,只等着被张三公子扶住……嗳哟,羞死人了,只作、只作……—— 一方素帕寄心知罢!
☆、70薛姑娘跳湖(捉虫)
斐佩婀娜地扭着细腰往正院去,这条路是早已打探明白的,往来的人烟很少,今儿又特殊,正房这一块儿都悄无声息地,斐佩边走,一面心跳得犹如擂鼓,又羞又怕,脚步滞缓了片刻,只是转眼间就被灼烧的野心压下了思绪。
正房床帐旁悬挂着一副仕女图,画轴都有些毛糙泛黄,可以看出时常被人摩挲,但画面新如故,足见主人的爱惜之情,林如海直直看着那画上飘逸出尘的女子,心中五味杂陈。
那女子巧笑嫣然,一个侧面可看出与黛玉六七分的相似,林如海不自主的抬手抚抚自己的鬓角,他已经老了,却还记得当年“小轩窗,正梳妆”的情景。
因为发妻,这些年他对贾家百般优渥、千般容忍,当初还兴起了把玉儿托付给荣国府托付给贾宝玉,追随爱妻故去的心思,若不是那年史墨的一封信如当头棒喝,恐怕如今世上已经没有林如海这个人了罢,恐怕他的玉儿会孤苦无依的在荣国府默默流泪罢?
兴许他和爱妻千娇万宠的女儿连长大的机会都没有,荣国府的人参养荣丸、燕窝、布料…这一桩桩!一件件!他林如海牢记于心、铭感五内!
本来他暗中出手几次,断了荣国府几道有力的助力,出身贾氏或者贾家举荐安排的实权官员早已十不存一,想着看在是玉儿外祖家的份上,由得荣国府自个儿腐朽败坏也就是了,不想那起子人根本不领情,竟然又把手伸进林家来!
林如海长吁口气,这也怪他,当年他有把女儿托福荣府的心思之后,与史太君几次通信上都带了些把林家给黛玉当陪嫁的意思,这本是一片慈父之心,却不成想叫贾家胃口大了起来——一边慢待他的孩儿,一边把林家家财当成囊中物,天底下哪有这般的道理?
“叩叩叩——”
林如海双目一冷,什么人竟敢打搅他追忆亡妻!
“老爷、老爷?”一个梳着双平髻与林府小丫头打扮无异的丫鬟推门进来,见林如海转身阴冷的瞧她,吓得端着托盘的手一哆嗦,“老、老爷!林管家叫我送食水来。”
说着,把托盘里的糕点放下,换了林如海手边的茶盏,低着头,飞快退出去了。
“程桑,跟去,把人拘到窖冰苑里去。”林如海对着窗外道。
窗外有人低声应诺,房门吱呀一声,管家林忠推门进来。
林如海面沉如水,林忠脸上也不好看,他们是真没想到那些人会挑在今日动手!今日可是贾敏的诞辰,不管怎么说,贾敏都是荣国府嫡出的姑奶奶,还是贾政这一辈唯一嫡出的女儿,金尊玉贵不足说,贾家竟然连这点脸面都不给辞世的姑奶奶么!
——如若那些人得逞,宗族和世人怎么看贾敏,宗祠里贾敏的牌灵都要颜面扫地!
林如海气极反笑,“锁了正院,把人引到偏院去!即刻去请宗族耆老和荣府史太君!”让那女人踏了正院的地砖,他怕扰得亡妻魂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