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沉吟一会,周瑞家的这话在理,可二丫头着实是不堪造就的,三丫头忒有心计,况且眼下不是选秀的时候,要进宫只有两条路:要么是娘娘接进宫小住,要么就是作宫女入宫去;前者么圣上要是睡了贵妃接进宫小住的妹妹,贵妃脸上也不好看,后者让亲妹妹作自己身边侍候的宫女,就更说不过去了——这自家的女孩儿不妥,不妥啊。
突然,王夫人心下一动,转眼笑了:“二丫头、三丫头都不妥,不过,我瞅着云丫头倒是不错,身份够得上,出落得也好,性子憨厚直爽,进宫去很能为娘娘分忧呢。”想把你娘家的丫头配给我的宝玉,如今我就叫你哑巴吃黄连!
“云姑娘?亲戚家的女孩儿?比起云姑娘,宝姑娘和太太、娘娘更亲近些罢?”周瑞家的一时愣住了。
王夫人冷冷瞥她一眼,宝钗怎么行,薛家有那么厚的家底子,倘若有了贰心就坏了,倒是云丫头,无依无靠的,前程都拿捏在自己的元春手里。
况且,她可没真想弄出一个人去跟娘娘争宠,等娘娘生产完了,哼,一帖药就处置了,娘娘若是心软,下了绝子汤留在身边儿逗弄也罢,若是看着碍眼,无声无息就叫她去了,史家那边再不会为了云丫头出头的。若换了宝丫头,她还真有些舍不得,况且妹妹在家里住着,也怕生了龌龊不好处理……
周瑞家的不敢说话了,倒是王夫人兴致很高:“正巧儿娘娘前些日子接史家三姑娘进宫小住了,都是一样的亲戚姐妹,也不好厚此薄彼,接云丫头住些时日倒正好呢。”到时云丫头侍奉了圣上,那是史家的教养不好,云丫头不知羞,娘娘好心接她小住却狐媚了圣上,圣上还要对娘娘心有愧疚呢,云丫头也得对娘娘感激涕零。
王夫人越想越觉的好,打定了主意这月二十六要上帖子入宫探候娘娘。
周瑞家的忽然想起云姑娘的亲弟弟墨大爷那双乌黑的眼睛,冷不丁打个寒蝉,心里觉得有些不自在,看到王夫人看见,只得压下那些心思,笑着凑趣:“史家必然对太太感激呢,前些时若不是娘娘接史三姑娘入宫去,史三姑娘怎么能进亲王府的大门呢,这会儿太太又为云姑娘打算,再没有比太太更善心的亲戚了!”
提起史湘芷的事情王夫人心里就堵得慌,这完全是老太太的意思,娘娘不知怎么也同意了,真真膈应的慌——娘娘要为亲戚打算,该拉扯的怎么也得是王家呀!幸好那史丫头命薄,要不然老太太岂不是更张狂了——娘娘是从她肠子里爬出来的,到头来却更听那老婆子的话!
“哼,你懂什么!什么大造化,白瞎了娘娘为她费心打算,自个儿却不争气,连个侧妃都捞不着,生生成了庶妃,真是丢了娘娘的脸面!庶妃,平常王府里能有百十个,更普通人家的婢妾姨娘有什么区别,堂堂侯爷的女儿做了庶妃,我都替她臊得慌!”
周瑞家的连忙自己打嘴,舔着脸笑道:“我们那点子微末的见识,怎么能跟太太比……”心下却是不以为然,姨娘也是半个主子呢,更何况那是亲王府的姨娘,若是得了宠,就连正室王妃都得让一脚呢,就好像府里的赵姨娘一般。
周瑞家的想起了赵姨娘,王夫人却也是想到了,冷着脸问:“老爷昨儿在赵姨娘那里歇的?”
不等周瑞家的回话,就又道:“我这几天见了风,正头疼呢,叫赵姨娘绣几个抹额来。老爷宠着她,说她在庄子上伤了底子,老太太也给她脸面,叫她好好歇着,我也不好叫她累着,立规矩免了,那做些绣活累不着罢?”说罢就命周瑞家的拾掇了各色的丝线布料给赵姨娘送去。
周瑞家的瞅着那些料子心内咋舌,这要是都用完了,岂不是得绣上好几十条?
偏王夫人还道:“叫她快些,我知道她手巧,做出来一并送来,我也好选两条给老太太送去,这也是她的孝心。”
待周瑞家的走后,彩云彩霞进来服侍,彩云跪在脚踏上轻轻给王氏捶腿,彩霞在一边打着扇。
王夫人闭目小憩,脑海中纷纷扬扬的,想着赵姨娘恨得咬牙切齿,一时又想起轻易不回来的贾环,想起贾环自然就想到了和他形影不离的史墨——说起来就是这个史家小子来了之后,那个贱坯子环小子才读书了,如今竟然有了些出息,连带着老爷也高看他姨娘一眼,眼前一闪赵姨娘那下贱做作的样儿,再一变老爷夸赞环小子的画面,王夫人气的脑仁疼,更是下定决心要把那同样碍眼的史湘云弄进宫去,到时候怎么作践,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儿,也算是出口恶气!
彩云瞅见王夫人狰狞的样子,手抖了一下子,王夫人霍的睁开眼睛,劈脸就给了彩云一巴掌:“作死的小蹄子,你想锤死我么!”
彩霞急忙和彩云一并跪在地上,伸手给了彩云两下,笑着道:“太太别动气,彩云这小蹄子越发惫懒了,叫费妈妈教训她,奴婢来服侍太太。”
王夫人见彩霞,脸色才好了些,自从出了金钏儿银钏儿的事情之后,她就越发看身边儿这些颜色正好的丫头不顺,倒是这彩霞,虽然也长得好,倒是个规矩的,她私底下注意过,老爷来时从不往老爷跟前凑不说,就是对宝玉也冷冷淡淡,不愿意说话的。
等到了午时王夫人歇觉时,彩霞才得空儿,忙忙翻了消肿的药膏去看彩云,彩云接了药十分感激。
彩霞摸摸她的背,先前情急打了她两下,彩云红着眼睛笑道:“我知姐姐是要救我,若是姐姐不打那两下儿,只怕就是唤费婆子进来教训了,费婆子心黑,前儿已经用指甲故意划了好几个丫头的脸了。”
顿了顿,悲从中来:“太太这是怎么了,以往慈眉善目,跟佛爷一样,别说动丫鬟一个指头,就是说话也和颜悦色的,可如今,有外人还好,没人的时候动辄打骂,这些日子捏了错处撵了好几个小丫头了,如今就连咱们这些有些脸面的大丫头也……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眼看着咱们也大了……”
彩霞急忙堵住她的嘴,她和彩云自小一起,两个人又沾亲带故的,彩云的心在宝二爷身上她知道,以前还有个念想,二爷也大了,若是由太太指给二爷封个姨娘,那这心思也算圆满了。可自打老爷收用了金钏银钏后,太太就变了,防她们比防贼还厉害……
彩霞低声道:“好妹妹,你道太太作甚对我和颜悦色的,你再想想金钏儿和银钏儿……你可醒醒罢,咱们的性命前途都拿捏在太太手里呢,如今太太有了心病,自然就厌上了身边年龄当好的丫头……”
彩云悚然一惊,她素日仗着是太太屋里的大丫头,满心以为日后太太必会为她做主圆了自己的想望,可要是太太心病上身边的丫头们,那……
“好姐姐,那咱们可怎么办,老爷如今宠着赵姨奶奶,又在外头买了两个通房的丫头,太太心里有气,那咱们……我前儿还听说旺儿媳妇说要给她儿子作亲事呢,若是、若是,那旺儿儿子又丑又爱喝酒赌博,若是把我给他,我宁愿一头撞死了!就算不是旺儿儿子,太太存心作践咱们,日后咱们的终身……”
说着彩云便哭了起来。彩霞想起自己,也是泪眼朦胧的,“好妹妹,太太身边统共就剩下咱们两个用惯了的大丫头,一时半会儿太太也不会把咱们打发了,你听姐姐的,不管是老爷还是宝二爷,但凡他们去正房,咱们都躲得远远的,就算在跟前时也得想着法子躲出去!至于往后,咱们再慢慢思量合计,总有一条活路!”
彩霞想起半月前看见的环三爷,长身玉立,又沉稳又斯文,心头微微颤动,面上一红,索性彩云正自怜命苦,并没有瞧见。
彩霞心里存了别的念头,下晌午当值的时候更是百般殷勤,惹得王夫人赏了她一身穿过的旧衣还有一只三股银丝绞在一起的镯子,银丝上串着几颗粉色的珍珠,是件子好东西。
等晚上下了值,彩霞‘正’遇到周瑞家的,彩霞刻意讨好,周瑞家的也乐意和太太跟前这个最得眼的丫头来往,彩霞请她去自己屋子里闲话儿,周瑞家的一去,嗬,彩霞竟然拿出一小瓶先前太太赏的玉浆酒来,把个老婆子喜得,二人越说越投机,彩霞竟是把新得的银丝粉珍珠的镯子给了周瑞女儿。
“周姐姐带着必定比我好看,婶子一向疼我,要不是婶子替我说好话,太太如今也不会这样看重我,我得了太太的赏,分出来点子给周姐姐又如何呢?”
周瑞家的吃着酒,心里更觉彩霞亲近,彩霞嘴巧儿,句句话都奉承到周瑞家的心窝子里去,一来二去,周瑞家的就恨不得把肚子里的话都掏出来。
这玉浆酒好喝的紧,却是个后劲足的,等周瑞家的迷迷瞪瞪,说话颠三倒四的时候,彩霞才慢慢探问早晨的事儿。
自打宫里娘娘有了身孕,太太就忙了起来,老爷也隔三岔五的来,很是给太太脸面,今儿若不是有因果,太太必然不会这样打骂跟前的大丫头,且这事儿也必然跟老爷的姨娘有关的——太太和周瑞家的在屋里说了半晌的话,究竟说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