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人一齐看贾环。贾环侧身,小声道:“昨儿回府,小舅舅正等在厅里呢,看你没按时吃药膳还吃醉了酒……我看舅舅生气就想着祸水东引,便把遇到的这事跟舅舅说了,谁成想……”
“昨晚?你们回去得戌时末了罢?”江海咋舌,这动作也忒迅速了罢,看方才那么一出儿,完全不像仓惶布置的呀。
柴贯缩的更向后,大半个身子趴在杜考背上,伸出个头悄声说:“昨儿我回别院才睡下,就有下人来报说是墨师弟府上的人来回话儿,我以为是你两个有什么主意呢,就把人叫进来,那人也没说什么,只向我告罪说是要在锦云阁做点小手段,我也就允了,叫柴元宝跟他去,随他行事便是。那人却说无甚大事不必惊动上下,只是先给我告罪一番,我当时还想着你们府里的人忒多礼了,之后就抛到脑后一觉天明……今早出府就被马车接到这宅子来了。”
“你舅舅……真吓人……”江海道一声,也拱到晏经背后头去。
倒是晏经看元澈的眼神亮晶晶的,这为舅舅大人着实厉害呀,这样一出儿,说浅了那是既报了仇又让人想破脑袋也牵扯不到墨师弟身上来,说深了那可就关系到朝堂后宫的倾轧了,如今这史家、薛家连带着贾家却是要和周家明面上对立起来了,后宫里的两位贵人只怕也得牵扯进去呢。
杜考侧立着,脸色依旧是面无表情,但却由着柴贯巴在他身上,他想的也深——只怕前一阵子让那史桂几乎身败名裂惊动圣听的那事亦是这位舅舅的手笔罢?
瞟一眼史墨,墨师弟有他这舅舅和环师弟护着,就算身处那复杂阴晦的侯府宅院也会平安无事,大道通途;晏师弟自己就是个心有七窍的人物,不算计别人就算好了不怕他吃亏;杜考睨了一眼扒在自己肩上好奇又惧怕的直直看向元家舅舅的这人,无声叹气:这个笨蛋,就算是他那个表弟江师弟也懂得明哲保身,偏这家伙一副三姑六婆的癖性,还少筋缺弦的紧!
杜考的恨铁不成钢无人知晓,史墨已溜溜达达凑到他家英明神武的舅舅身边去了,讨好的给舅舅捏捏肩,史小墨眨巴着眼问“昨晚我和环儿回府的时候已快夜禁了罢?这么点时间儿,舅舅怎么安排的?”本朝虽比各朝各代宽待,但晚上也是有宵禁的,只是比之前朝一更三点就禁止出行,时间推迟到亥时半罢了。
元澈分外享受自家外甥的着意讨好,不动声色的瞥一眼贾环,把手上的茶盏托到外甥眼前,史小墨一见,忙忙接过去又奉上自己那盏还未动的热茶,只听舅舅大人惬意的抿一口清茶才淡然说道:“正巧知道些这周家小公子的事迹罢了,使人在他耳边吹嘘了几句锦云阁女子的才貌和难得,就是史侯府和荣国府的公子都趋之若鹜,如此云云而已。”
柴贯搓搓自己的手臂,怎么感觉有些冷呢。
观杜考和晏经两人,却是垂眸深思,哪里有这般轻描淡写:仅仅丁点时间就想出这样的手段,还能寻到合适的人选……这实在是令人惊心。
元澈抬眼看了一眼他们四人,淡笑道:“你们都是墨儿的好友,自然也是我的小辈,如他一般称我一声舅舅即可,若日后有什么事,也可寻舅舅来,舅舅不说万事能应承,办上一二却还使得。”又着意看一眼杜考,“说起来,登州杜家,与我还有些渊源,你大哥二哥三哥我早年倒是都见过,唯独没见过你这个备受宠爱的幺子罢了。”
杜考一凛,他出身登州杜家,这事却是个隐秘,因着一些旧事,家族经年来都十分低调,有些人早已经忘却了登州杜家的名声,这人却……元澈笑起来:“却都是还缺少些历练,不过一件小事儿,何至于此,你们洞主常日与我吹嘘杜、晏、柴、江如何如何,今日看起来还少那么点火候,安心,我定与你们洞主说道说道,务必出仕前把这份火候补上。”
晏经回过神,对着元澈讶道:“莫非舅舅就是老师平日所说的逸之先生?”
元澈笑着点头。晏经几人都又讶异又兴奋,他们几人可没少听洞主念叨这位满腹才华的好友,不过想起元澈的话,又苦恼起来,洞主本来就是个会折腾学生的,再有了元家舅舅这个狗头军师,以后的日子……
史墨却不管这些,他扯扯舅舅的衣袖,小心翼翼看了看舅舅的神色,才道:“舅舅,我瞧着史桂受得打击也不小了……嗯,不知怎的,看到他刚才那样儿我竟也有些不好受,说起来他小时候嚣张跋扈,可也没欺负我几天,后来长大了生辰的时候他还送过我礼物……我倒不是心软,他想那样对付我,我报复回去,两不相欠罢了,只是这日后他不来招惹我我也便不想为难他……当然,对着我那叔叔婶母,我自然不会心软,毕竟这件算计我的事还是戚氏一手炮制的呢。”
他这话是贴着元澈说的,离他们有四五步远的另外几人俱是听不到的。
元澈揉揉外甥的脑袋,没好气的白他一眼,刚刚就看就他脸上的不忍了。念着那史桂也是替外甥背了好些回灾,若老实些他也不会跟个小辈过不去,反正史家早晚要倒,一个没家族庇护的纨绔公子哥儿也用不着他费心,罢了,就当让外甥舒心了。
身后贾环目光灼灼的看那一双凑在一起说悄悄话的甥舅,眼睛炽热的能把某人的后背烧出一个洞来。
☆、50戚氏下场
50、
这日的早朝,果然出了事情,襄阳侯戚云被参贪污、圈地、收受贿赂洋洋洒洒等近十条罪状,满朝俱惊。
圣上初时并未表现出什么,还笑眯眯允许襄阳侯喊冤自辩,戚氏党派之人见状心忖当今性子一向绵柔,且太上皇老祖宗最是爱护老臣,一时气焰嚣张起来,在御座之下庙堂之中与御史言官几乎吵作一团。却不料忽然天颜变色,御史台严大夫当场呈上吏部并顺天府、大理寺暗访私查来的襄阳侯罪证。
当今以雷霆之势,强硬至极的手段削了戚家的爵位,戚云因年事已高,圣上悲仁饶的他性命,其余涉嫌重罪的官吏轻则流放重责秋后处决。好在戚家这两子并未牵扯其中,那戚云一力承担的罪名,他能保得一命也是他两个儿子并交好世家苦苦陈情之故,但戚氏嫡支皆被遣离所居官位,或降职或平调至无实权的闲职上。
戚云老迈,硬撑着下了朝,除去顶戴白身刚刚迈出宫门就一下栽倒在地。
这一事件后被看做是烈皇帝成宗收权的初始,也是自这一天起,成宗仁和温懦的表象渐去,开始露出属于天子的威势和强硬,成宗与太上皇显宗孝文帝皇权之争开始拉开帷幕……
只是这时,碍于今上一贯温文有余威严不足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不少大臣观望一阵,纷纷断言今上此举为“偶然为之”、“戚侯太过才惹得龙颜大怒”,转而竟夸赞宣扬起圣上贤明仁德起来,纷纷说甚“圣上宽仁,不曾动摇戚氏根基,只发落了首恶,素日与戚家交好或是他家一派的官员牵扯其中的并不多,保有官职的更是大有人在”云云。
当今与其皇六子肃郡王朱斌说起此事时颇为自得,究其缘由不过是一个“权”字,既然皇帝已经把能借此事收到手中的实权官位全部收拢,放过无关紧要的小鱼小虾又何乐不为?戚家吃了个大大的哑巴亏,位高无权成了这个家族最真实的写照,这事之中,除了挑起事端的严御史等人,戚家最恨的恐怕就是他们的好女婿保龄侯史鼐了。
原来那日圣上曾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逼问保龄侯如何发落,彼时天颜盛怒,已是捋了戚氏一派一位三品大员的官帽,还将戚云长子户部侍郎戚源重责了二十大板,这保龄侯见势不妙,一个字都未为老泰山求情,反倒大义凛然怒斥襄阳侯辜负圣恩应当严惩,当今注视他良久,才不咸不淡赞了句“大义灭亲”就命他退下。
史鼐此举本为剑走偏锋,附和当今以求赞赏,毕竟朝中权力倾轧根本不会有永远的盟友,如若圣上收了他的“投名状”,作势夸赞赏赐一番,不愁朝堂诸人效仿,他不仅能立于不败之地,或许还可借此收拢戚家一部分势力呢。可谁知圣上竟如此轻描淡写,而且那句“大义灭亲”显然意味深远——史鼐当下冷汗就下来了,暗自悔恨不提:他怎么因急于表明态度就忘了当今是有名的孝顺了呢,他这一举动非但没有博得圣心,反倒可能在圣上眼中流下一个凉薄的印象呐!
当今如何看待史鼐尚且耐人寻味,只不过朝中同僚眼色却都变了,诸如凉薄、小人之语已毫不客气的挂在了保龄侯的脑袋上——朝堂就这么现实,若史鼐得了当今欢心,必定有数不尽的墙头草巴结上来,说道的也只会是“威严中正”“大义灭亲”了。
福无双来,祸不单至。
这天散衙的时候,比史鼐还要矮半级的一位大人就对着他似笑非笑,笑的极为意味深长:“史侯果然虎父无犬子,史大人刚正不阿,令公子爷不枉多让,实在是敢作敢为呀!”
史鼐黑着一张脸,路遇数位同僚,众人皆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偏还冲他的笑的极为暧昧,窃窃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