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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荣禧堂中,王夫人连手上的盖碗掉地了都没发现,直勾勾盯着周瑞家的,惊道:“你说什么?!”
周瑞家的苦着脸,这倒霉差事怎么就落到她身上了呢,琏二奶奶躲得倒快,但还只能在王夫人的逼视下硬着头皮回说:“回太太的话,外头报喜的已经被请进了老爷的书房,环三爷……环小子这回却是中了秀才了。”
没等王夫人说话呢,外头又打帘进来个满脸喜气的媳妇子,却是贾政手底下得用之人程日兴的媳妇,夫妻俩一贯在听从贾政吩咐的,她边嘴里笑道:“给太太报喜了!老爷吩咐要置办一桌好席面给三爷庆贺!”一面抬脸去瞧王夫人。
一抬眼看到冷着脸的王夫人还有地下跪着的周瑞家的,程日兴媳妇心里一咯噔,只听王夫人笑问:“这好好地,怎么就摆席庆贺了,环儿那里出了什么好事儿让老爷这样高兴?”
程日兴媳妇可不相信太太没得到环三爷中秀才的信儿,但面上仍旧赔笑道:“却是环三爷中了秀才呢,要我说呀,还是太太会调|教人,原来环哥儿多不稳重一人,这放在太太跟前,才多久就中了秀才!”
这话却是拍到了马腿上,王夫人想着还在暖阁里养着的宝玉,心里就越发不自在,连面上的笑也维持不了,只道:“程日兴家的会说话儿,这哪是我的功劳,是老爷教训有方。行了,我这里还有事情,你先去罢,去回了老爷就说我有话要跟他商量。”
等程日兴媳妇讪讪的出了门儿,王夫人马上就冷了脸子,嘴唇哆嗦着气道:“环小子好哇,他哥哥还在床上躺着,身子骨一直不见好,他就在那里充良才哄老爷高兴呢!”又对周瑞家的吩咐,“都给我把嘴巴闭紧了,别叫宝玉知道,他正身子不好呢,要是堵了心可怎么了得?”
周瑞家的忙讷讷应了。
一时人都退出去,王夫人想起从前珠儿在时,中了秀才去国子监读书,他老子也没这么高兴过,连庆祝的宴席都没叫摆,说什么太张扬了恐国子监的师傅和同窗看着轻狂,现在倒好,她的珠儿去了,她却要为个贱坯子摆席庆贺!王夫人流着泪,喉咙里跟嘟着块石头似的,难受的紧。
一时,贾政兴冲冲的进来,王夫人早就净了面一副温和敦厚的模样,先说了几句“教子有方”之类的话哄的贾政越发高兴。又拧起眉头道:“老爷,这治席庆贺的事儿我瞧着不妥。”
贾政一双眼睛露出疑色来,面上有些不悦。
“老爷,环儿有这样的前程,我这作母亲的高兴极了,”王夫人整个一副为庶子考虑的样子,“可府里忙着建造贵妃娘娘来省亲的园子,忙乱的很,各个主子都恨不得多长双手多长只眼睛,咱们办了席面,可请谁呢,现在东府里的蓉哥儿和琏儿还都在外头呢,这弟弟的喜事儿当哥哥的都赶不回来,两下里都不好受不是?”
瞟了眼贾政又道:“环儿虽是大了,可性子还有些跳脱,若是这样大张旗鼓的,别人瞧着轻狂不要紧,倘若孩子被恭维的翘了尾巴,可怎么好?”
自贾珠去了后,他原本把这科举入仕的希望放在宝玉身上,只不过宝玉空有天资却不争气,老太太还护得紧,久而久之贾政也灰了心,不过小时顽劣的贾环倒是越来越入眼,不仅听话上进,还亲近仰慕他这个父亲,现在更是中了秀才,这让贾政如何不欣喜若狂。不过他耳根子一贯软,听了王夫人这话,深觉有理,便也应了。
但终归是扫兴,贾政又说了两句话,抬脚去往西角院子去看赵姨娘。
王夫人掐着帕子,她是决不允许贾环在这府里头尊重起来的,从窗子里瞅着贾政的背影,王夫人冷笑,做了几十年的夫妻,老爷的性子她还不知道么,最是好忘轻信的,只要人不在他跟前又没人提起,过一时他也就抛脑后去了,把贾环隔开去,使人蹿蹈赵姨娘闹几场,到时候重规矩的老爷看见,不由得他不气怒厌烦,再叫人传些环小子的“事情”给老爷,中了秀才又如何?她照样让他在府里被人瞧不上!就环儿那样的贱坯子,想爬到她的宝玉头上去,做他的春秋大梦!
王夫人眼珠子一转,抬脚就去了上房,先是实实在在的好一通夸赞贾环,然后又似无意提及宝玉,道:“唉,宝玉这身子骨也不抗事儿,论说弟弟的好事他这做哥哥的就该紧着就道贺,可刚刚他房里的袭人来回话,说是头轻脚重的不舒坦,要媳妇说,环儿既能有这出息,老爷何必还斥着宝玉读书呢?这一日两日的,熬着灯儿温书,我看着都心慌,生恐他跟珠儿似的,可教我怎么活……”
贾母脸一沉,当下呸了一口,道:“宝玉好着呢!你们才多大年纪见过知道什么?宝玉是大造化的人,福气在后头呢!”又忙命人叫宝玉房里伺候的来回话。
少时袭人就来了,贾母见她来了,说:“不管叫个谁来也罢了。你又丢下他来了,谁服侍他呢?”
袭人见说,连忙赔笑回道:“二爷头疼才吃了药睡安稳了,那几个丫头如今也好了,会服侍二爷了。老太太请放心。恐怕老太太有什么吩咐,打发她们来,一时听不明白,倒耽误了。”
贾母就忙问宝玉因何头疼。
袭人低了头,踌躇一下才道:“二爷是用功呢,原是好事,只是熬得晚了些。可巧,他昨儿才说因着身子没赶上去岁的童试,比不得三爷出息,要好好儿上进呢,今儿就听说了环三爷的喜事儿,只怕这回二爷就更精心了,可不是好事儿?老太太、太太就请放心罢。”
贾母一听,怒道:“我原打量你是个明白人,怎么如今竟这样糊涂!宝玉身子不好,要用功也是先养好了再用功,他如今是贵妃的亲弟弟,前程有的是呢,何必巴巴去和那些贫寒书生争那几个份额?莫说别的,就是那中了举的,不也就是补个芝麻绿豆的官儿,咱们这样的人家何曾看重过这个?”
袭人急忙跪在地上,应了。
贾母又对着王夫人,说道:“宝玉的天分比他珠大哥哥还好,原是去岁他老子打重了他,才误了试,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不过宝玉也不看重这秀才童生的,咱们家有恩荫的份额呢,等宝玉大些,便送他去国子监读书,岂不更好?又有贵妃记挂着,宝玉这前程好着哪,你们少逼他!”
王夫人‘只得’应了,又提起要给贾环大大庆祝一番的话来,却被贾母驳回去。
等人走了,贾母皱眉想一想,叫来凤姐,吩咐府里上下都少说环儿中秀才的事,就当环儿体贴他哥哥身子不好云云。
贾环中了秀才,只得了贾母、贾政、王夫人和凤姐的几份礼,在荣府后院连朵水花都没激起来。
☆、高|潮将起
29、
这日正逢二六之期,王夫人往内务府递了折子,请入宫给元妃娘娘请安探候。
这次贾母因着年老体衰,不堪折腾并未前来,只得王夫人并金钏儿和两个懂规矩的婆子,以王夫人这样五品宜人的身份,本来只能自己在太监的指引下步行去往贵妃寝殿,但元妃如今和吴贵妃在宫中正暗中较劲,又有周贵人被皇后娘娘赏了用青围小轿抬周夫人入宫,便不约而同的启请皇后恩典,皇后是个敦厚和善的,见她们孝心也就允了,这才有王夫人能把婆子留在宫外,带金钏儿觐见元妃的事情。
金钏儿是大姑娘封妃后王夫人房里头学规矩学的最好的一个,要不然也轮不到她跟着入宫了。这虽已是第二回进宫了,可仍旧被皇宫富贵逼人的气势唬的心惴惴的,但还是忍不住偷眼就打量,一腔内满是艳羡向往,暗暗妒忌当年随大姑娘进宫的抱琴。
王夫人见了元妃却是要跪下行大礼的,元妃连忙托住,随之降座,王夫人因看着贾元春的脸色道:“贵人这两月可好?”
元妃冰肌玉肤,姿态婉转,却是笑道:“好。府里老太太、老爷和宝玉如何呢?”
王夫人赔笑闲话数句,把这别愁叙了,方道:“环儿却是中了秀才了,娘娘可知道?”
元妃含笑颌首,笑道:“已是听说了,据闻名次靠前,说是大有希望补为禀生呢,环儿这是出息了,宝玉天资尤在他之上,太太和老爷还要悉心教导才好。若宝玉好了,入得皇上的眼,我在这里也有个臂膀。”
听说这话,王夫人心里就有些不自在,虽不敢表露出来,但嘴里还是忍不住分说两句:“环儿性子跳脱,这次侥幸中了秀才已是老爷福德庇护,若论之后,倒还期望不得。再说宝玉,若非有人蹿蹈着在老爷跟前说嘴使坏,也不至于被打狠了,到现在还好不利索,唉,如今我只得他这一个,却不愿逼他,若娘娘疼他,何不寻机为他说上几句?不是我说,宝玉那样的人才灵性,若是当今肯宣召见他一回,那……”
还未说完,就被元妃用眼神止住,“太太这话说岔了,也不该说!圣上日理万机,最是公正严明之人,本宫在宫里这些年瞧着,比之勋贵恩荫子弟,他更喜欢有才有德的仕子,宝玉既有这天份就该好好儿努力才是,万莫说其他取巧之言了!况且如今环儿都中了秀才,太太也该督导鞭策他才是,切勿再纵容溺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