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太监神秘的紧,只听皇帝的吩咐,从不轻易踏入别的宫半步,最近一次听说,还是上上代文宗年间有后妃勾结外臣企图谋逆,被这样儿的太监抄宫,后被斩杀十族,就连所出皇子都没放过。
浑浑噩噩被扶进皇后的寝殿,贾元春扑通瘫倒在地上,都没有发现皇上也在。倚靠在床上病歪歪的皇后见状,吃力的牵起一个嘲讽解恨的微笑,映衬的蜡黄的病容都多了些妩媚。
“元妃,元贵妃!咳咳!”皇后捂着嘴咳嗽道,“还认的这些东西么?!”
寝殿里除了这三人外,唯有皇帝的心腹内监华公公和皇后的陪嫁周嬷嬷在,听皇后饱含恨意的声音,其他人倒好使得,只周嬷嬷忍不住端着一块盖着白布的托盘重重的摔在元春面前。
此时,贾元春才找回些神智,涕泪交流,砰砰砰朝皇上磕头:“皇上,妾冤枉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叫人这般折辱妾?”
当今圣上背着手,居高临下扫过贾元春那张脸,心道,贾家的女人果真是死不悔改,这会儿还有心思给皇后穿小鞋,把火烧到皇后身上去。
皇后听她喊冤,气的胸膛起伏不定,连声闷咳,那嘶声几乎把心肺都要咳出来的模样,急的周嬷嬷含着泪,又拍又顺,连声请皇后娘娘保重身体。皇帝站在离凤床两丈远的地方,只淡淡看着,华公公眼观鼻鼻观心,低头立在他身后好似一个影子。
这一看,连上贾元春三拨人倒像三足鼎立似得,两拨奋力表演着,另一拨淡然观看,端的怪异。
半晌,皇后好不容易平复下来,更加难听的嗓子忽而笑起来,“元贵妃何不看看那端盘里的物事,咳咳,嗯?再喊冤不迟!贵妃不看,是不屑呢……还是不敢!”像老鸹一样的声音阴森的人头皮发麻。
贾元春抖着手轻轻揭开那端盘上的白布,“啊!”
当即吓得向后倒爬了好几步——白布下俨然是九个惟妙惟肖的小人,小人做的精致极了,连毛发、五官的细节都和真人一模一样,譬如当间儿一个身穿明黄凤袍的小人,就连左脸上神圣的笑涡儿都和皇后娘娘长在一个地方,只是现在的皇后枯黄干瘦,远不如小人好看。精致的小人脸儿不恐怖,恐怖的是小人的身子,个个开膛破肚、四肢被钉上指头粗的木楔子不说,那敞开的胸膛肚子里还卧着血淋淋的物事——都是活人身上的一部分,有破碎的心脏,一小截手指头,半只耳朵……最吓人的就是一个形貌严肃身着四爪金龙的小人肚子里是一只血色的眼珠子!
皇帝瞟一眼那些腌臜东西,忍不住一脚把贾元春踹出老远,贾元春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纵然知道那小人背后写的生辰八字必定不是自己皇儿的,可他的命根子被人这样诅咒,恁那个父亲都受不起!
贾元春看着那端盘里的小人,吓得瑟瑟发抖,她下命令的时候真没觉着如何,不就是些奴才的命吗,这宫里哪天不死几个人?有那些贵人相伴这些奴才死的也该知足了…等她心想事成成就了好事,她会记得让人把这些奴才的尸骨从枯井里挖出来好好安葬的。
而如今,贾元春觉着全身发冷,那颗眼珠子好像直直看着她似得,从里头还在流血……
床上的皇后恨极:“怎么元贵妃还会怕?这可都是你造的孽!呵呵、咳呵呵…你知道那个害人的马道婆怎么了么,嗯?哈哈,五马分尸!本宫叫人把她活生生的五马分尸了!……”
皇后神色有些癫狂,她心里有些旧事,故而常年茹素念佛,并不与这些年轻的妃嫔争宠,她知道元妃、吴贵妃和周贵人这三个争的厉害,这局面正合她的意,既不会有个太得宠的碍了她中宫的地位,又不会风平浪静的让她皇后的职权无法昭显出来。可谁知道她不去招惹她们,倒让人算计了!
此时就算处置了那妖婆子,这巫蛊之术也害的她油尽灯枯,即将不久人世!更可恨的是还害了她辛辛苦苦调|教大的养子,五皇子虽不如六子肃王那样受皇帝的宠,可五皇子身后有太上皇,未必不能争上一争,只要五皇子上位,她死了也哀荣至极,至少那个女人的儿子永远得匍匐在人下,她还能堂堂正正的与皇上合葬!可这一切都毁了!五皇子已经不中用了!她也没有时间再养一个养子出来——更何况如今皇子们除了那贱人所出,都已经成人,再养也不会和她亲近!
由着皇后发泄一通,负手而立的皇帝一摆手,华公公忙知机的亲自把那些腌臜物件儿蒙盖上,端出去大火焚烧了。
当今那一脚使了十成力,贾元春趴在地上,嘴里冒着血沫,却是起都起不来。
床上的皇后发泄了一番,忽然整整鬓发,就着周嬷嬷的手进了口参汤润润喉咙,才微笑道:“方才臣妾失仪,望皇上恕罪。”
皇帝点点头,不置可否,只道:“那皇后便歇着罢。”说罢,竟是要走的意思。
皇后有些摸不着皇帝来做什么了,若说处置贾氏,何至于一句处置的话也没说;若说是来探看她,皇后苦笑,这么些年的相敬如‘冰’,这么说她都不相信。
“皇上!”皇后忙喊住他,不管怎样,眼下是最好的时机,她的身子骨不知道还能撑几天,若是日后连话也说不明白了,她一番苦心不久白费了,“小五没事罢?”
当今转身看她,光线明暗处那眼神分外的琢磨不透:“底子虽废了,好生安养着倒也百年无虞。”
皇后心一沉,果然。安养,怕是一点耗心力费神的事儿也不能做了罢?
“那老三、老四和六皇子呢?”皇后小心翼翼的探问。
皇帝勾起一抹笑:“都无事。”皇后只觉心跳的都要出来了,都无事?怎么可能,难道就小五遭了秧不成?怎么会!六皇子无事她信,皇帝一向把那人当成命根子,肃亲王府就住着个佛法高深的皇室供奉,妖婆子再厉害也伤不到他去。可老四老五怎么会无事?皇上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锦被下,皇后的中衣都湿透了,咳嗽了几声儿,瞅着他的神色,皇后故作颓唐:“妾没几日了,小五又那般,妾命里有此一劫,倒也看得开。只是小五毕竟在妾膝前长这么大,妾去了,还请皇上以及诸皇子多照料他些。”
见皇帝只笑不语,皇后咬咬牙,道:“依您的意思,是要立小六作储君罢?”
虽心里早有数儿,可看见皇帝丝毫不遮拦的点头承认,皇后心里头仍然酸涩忿恨五味杂陈。咽下不甘,皇后勉笑道:“肃王历有功勋,处事、为人皆为上上等,只这孩子忒痴了些,自肃王妃一年而亡,再不立妃纳人,如今子嗣空虚,恐老圣人那里……还有朝臣心觉不妥啊……”
“哦,依皇后的意思该如何?”听她说这话,皇帝竟然从殿门前回转了过来,立在床榻边两步远的地方,看着皇后笑问。
皇后挣扎片刻,硬是压下心头厌恶不甘,强笑说:“不如把他记在妾名下,再广纳妃妾,他若是成了中宫嫡子,岂不更名正言顺?四郎您看呢?”
当今原是太上皇第四子,‘四郎’的称呼曾经是当今最温暖缱绻的回忆,独属于一个女子的称呼。
此番听到皇后这般叫他,当今的眉角都拧了起来:“嫡子?中宫无子,这嫡庶有何分别?至于子嗣,永安早有承继之人,不劳皇后费心。”
听到肃亲王已有子嗣,皇后瞪大了眼,紧接着泫然欲泣:“四郎?”
曾经那人叫一声“四郎”,他的心就软一软,恨不得从来不生在皇家与她作个百姓夫妻,可如今皇后特特叫出来博他心软,叫皇帝分外的厌恶,只觉污浊了他美好的回忆。
“闭嘴!”当今厉声呵斥,周嬷嬷忙跪下来,俯首贴地。
往前迈了一步,皇上脸上带着阴森的笑:“那也是你可以称呼的!”
皇后脸一白,眼泪刷的一下就落了下来,枯黄的脸憔悴的颜,还有颤抖的身躯,显得格外可怜。
嗤笑一声,皇帝平静的声音传来:“是朕当初不该认了老圣人的旨意,把你娶进门,故而朕愿意给你体面,让你安安静静的去。”
皇后不敢置信的看他,这一句,只这一句,就把她这辈子否定了!不该娶她过门?
“朕有七子,除罪妃贾氏所出幼子外,六子皆成年……皇后,你知道为什么这些年宫中再无子女出生么?非是宫妃之过,而是自六子后,朕再无可能有子嗣!”
皇上平静的声音不吝于惊雷贯耳,不止皇后,就连地上的贾元春也惊恐的看他,如果皇上不可能再有子嗣,那皇七子如何出生?
皇上俨然没有跟她们解释的意思,脸上挂着淡笑,似乎在回忆:“宋妃是封疆大吏之女,身份比你丝毫不差,我与她真心相慕,如同平凡夫妻一般。老三、老四、老五,以及早夭的二子,皆为宫女侍妾所出,母亲身份低微且早已失宠,自六子永安出生后,朕早已打算培养他作承继之子,宋妃身子虚弱,除了永安难以再生育——本来,朕请立宋妃作正妃的折子已经在皇父案头,可你却请你那晨妃姑母从中作梗,皇父赐你作朕正妃!我本能与她安安稳稳的做对偕老夫妻,却因你而败坏!……如此便也罢了,总归也是朕耽误了你,可你万不该插手去害她!害永安!害元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