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抬起头,气质十分温文,有些腼腆道:“墨表叔,我是贾兰。”
史墨这才明了,怪不得没人敢来扰,这贾兰纵使不得宠又没了父亲,那也是二房贾政堂堂正正的嫡长孙。不过,这小孩看着才五六岁,就入学攻书了,那二房那个庶子贾环呢,他应该和自己是一年的罢?
环顾一下,史墨确实没看见形容猥琐的人在。倒是这贾兰,在贾府里各色主子大都是美男子的情况下,容貌还真有些平常,不过,气质美如兰,却是说的上的,只是,却不知为何这么不入那王夫人的眼,他来了几天了,就没听人提过贾兰一句。史墨叹口气,比起来,还不如自己这孤家寡人呢,至少自由些,比不得贾兰还要处处受钳制,有个偏心到骨头里的长辈更糟心呀。
上了多半日,下晌日头将将西斜就散了学,史墨算是知道一山还有一山高了,这贾代儒老先生比起陈夫子来还不如,他哪是给众学生上课呀,是专门教导他孙子来的吧,初上课时,贾瑞起来背诵昨日所讲,课中,老先生讲完一段,必要他这孙子复背,等放众人各自诵读后,老先生依旧叫贾瑞起来检查,总之,……贾瑞……贾瑞……就这样过来了,全不管各子弟进度程度不同。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老先生够老,积累是有的,讲解起来还算明白,引经据典,比陈夫子底子厚实些。
史墨身后跟着两个戚夫人给他带出来的小厮和荣国府配给的两个年级大些的长随,别过了贾兰,慢慢悠悠的往荣国府里去,暂住荣国府该见的人该做的事儿已经差不多了,他得好好思量下接下来的路,也该早作谋划了。
“呜,呜~~”史墨转进一条偏僻些的小道便听见抽抽噎噎的呜咽声。
本来史墨不打算多管闲事,却听闻那声音虽然清脆却是个男孩子的声音,这可就有些奇了,躲在园子里哭的不大多是些小丫头么,哭的巧了还能得到宝二爷犯痴的怜惜。
摆摆手,示意后面四人站住脚。史墨的动作太自然太天经地义,那四个本来不大看得起他的小厮们竟然真的站住了脚。
史墨剥开花叶走进山石后面,一打眼便撞进了一双被泪水泡的剔亮的眸子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史小墨(得意):我头一次遇到某人的时候,某人偷着哭鼻子掉金豆呢,那样子~唉,真是……某人(淡定):那一次我抬头,还以为是天上来的小仙女……觉得真好。史小墨(羡慕妒忌恨看一眼某人厚实宽阔的胸膛):嘁,掉金豆子的某人站起来,原来是个矮冬瓜!某人(把史小墨的手放在自己腹肌上):……史小墨(脸红):你,你……某人(把身体伏下来正好包住史小墨):…………史小墨怒:【背着我吃什么了?!混蛋,长这么高做什么!上面的空气不新鲜懂不懂!】
☆、小孩儿贾环
9、
史墨看着眼前这个蹲在草丛里,抱着双膝,小脸儿通红,一双大眼被泪水冲刷的亮晶晶的小孩,愣了足有几瞬,心道,这是哪个,他怎么没见过,小孩儿还挺可爱的。
“你、你是谁?我,小爷不用你们管!”回过神来那小孩边胡乱用袖子擦脸,一面道。
史墨一见小孩儿的动作把小脸儿都弄红了,忙忙拉住他的手,摸摸那处,直接用手把泪痕给他擦净了,道:“我是保龄侯家的侄子史墨,因读书暂住在荣府里。”
贾环的脸儿被泪水浸过,用袖子一擦火辣辣的疼,他不是那娇贵的,这疼一晃也就被他抛到脑后去了,不成想却被一双软乎乎的手柔柔的擦掉,他从来没享受过这种待遇,小时候或许姨娘会给他这样擦,可自从老爷越来越嫌他“不争气”“举止粗糙”连带着来看他姨娘的时候也少了之后,姨娘就越发咆燥起来,不是打骂小丫头,就是骂他“下流种子没刚性儿”,他连哭都不敢在姨娘跟前哭了,他越哭姨娘闹腾的越厉害,那些大丫鬟小丫头们看他们母子的眼神越跟刀子似的,尤其是老太太屋里的,他接触到那样的目光比人直接唾脸上还要难受。
木愣愣的任那双手给他擦,听见史墨的话贾环才回过神来,小孩儿听见史墨的话心里猛地一难受挣开他的手,愤愤道:“原来是你,快去找宝玉顽儿罢!我们可攀不起这高枝儿!”
话一出口,小孩儿就后悔了,脸涨得通红,史墨听见,也是愣住了。
却原来今日里他的生母赵姨娘在王夫人那里立规矩之时被敲打了,好一阵没脸,回去厢房时正看见小丫头奚落贾环,赵姨娘那性子,当场就撕扯着和小丫头婆子对骂起来,又推攮了贾环好几把,在他面前含酸带恨的嘀咕宝玉如何如何,又嫌他不去老太太那里露脸,连带着提起史墨,说“给太太那里送了好几车的礼,姊妹兄弟都有,就连兰儿都送到大奶奶那里,你好歹也是个爷,但凡你出息点,人家也不会当没有你这个人!”却又颠三倒四骂贾环“即攀不起这高枝儿,你也别去!下流没脸的东西!”
贾环虽小,还未定性儿,可在赵姨娘的影响下心里对宝玉也是又羡又妒,几番不是滋味儿,这会子见了史墨,一着急冷不丁就把他姨娘骂他的话给说出了口。
史墨楞一愣,忽然想到这是谁了,仔细端详了下眼前这小孩的容貌,仍旧有些迟疑:“你是环儿兄弟?”
贾环见他没生气,也没摔手走了,又臊又庆幸,闷闷点头。
史墨倒觉得有意思极了,记得原着里把这贾环描述成了一个“容貌鄙陋,举止粗糙,诡计多端,颇有小人之风”的人物,却不想这小孩现在长得却不赖。不过想想也是,赵姨娘初时还是贾母身边的丫头呢,没有几分美貌能教贾母指给贾政做姨娘?
后来那种样子大抵是“人既贱我,我亦自贱”,因而气质越发猥琐,才显得面目可憎起来。
脑子里一瞬间出来这些繁杂念头,倒让史墨觉得分外有趣起来,说起来这贾环也是个可怜人,要是小时候真像现在这摸样,原着里那可真就是被他那位生母赵姨娘给生生养折了!
遂不在意他刚刚无状,也不提他躲在这里哭泣的事情,笑道:“我还没见过环兄弟呢,说起来环儿生辰只比我小几个月,年龄可是相近,是我头一个年纪差不多的伙伴儿呢,日后咱们一块儿攻书玩耍才好。”史墨是个芝麻馅儿,几句话就拉进了他和小孩儿的距离,贾环哪里听过别人说他是“头一个”,这会儿脸真真是羞红了。
又听史墨说起他原来是养在金陵老家,才上京一年,贾环本来就被赵姨娘教的心思颇多,这会儿从史墨淡淡几句话里已经自发联想了一堆,越发觉得和史墨是同病相怜,心里头更亲近起来。
史墨从怀里掏出个小荷包,十分有诱哄小孩儿的大尾巴狼相,笑眯眯道:“环儿,来时婶母替我打点,我原也做不得主,恐怕对你和姨娘的礼数不周到了。”把荷包塞到小孩手里,说道:“这是你的,那日我见兄弟姊妹们,因你没去所以就先搁着了,今儿正好巧了……”
贾环捏着那做工精细的小荷包,呐呐的,然后慌忙从脖子上扯下块环佩来,塞到史墨手里,红着脸跑了。
史墨瞅着手里那块质地不怎么样的玉佩,心道,这也算是互换了表礼了。
其实这一回史墨见着贾环,固然惊讶他与原着形象差异颇大,又想的多些,觉得这小孩可怜,不由得心软了一下,可实际上却并不是对贾环另眼相待,也并非真心与他相交。
说到底,这里头,有一大部分原因是碍着他那生母赵姨娘,这赵姨娘可是个真正的破落户儿,口头无状,心思也歹毒,虽然人蠢碌的很,可这府里都是什么人,比传声筒还要“尽职”的下人们,要是和那赵姨娘有了嫌隙,她在底下说得几句,还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呢,他犯不着拿着自己的名声过不去不是。要知道日后那宝姐姐的名声如此好,在这府里的地位比正经小姐还高,固然有她是王夫人内侄女的缘故,可最终的还不是小恩小惠得来的好处?因而,史墨么,他花一点子心思弄这些,也不过就为了个名头罢了,想来今儿这一遭,就能暂时堵上赵姨娘那人的嘴了罢。
摩挲着手里的玉佩,史墨忽然想到这玉佩是从贾环脖子上摘下来的,顿住脚步,忽的心里有些怜悯酸涩:恐怕这小孩挂块玉在脖子里,是学着宝玉的吧?只是这玉的质地,孩子心肠……
回到院里,把玉佩放进自己荷包里,史墨就把这事抛到脑后去了,可一时的怜悯,怎知不会变作一生的?
心软和好奇,原就是某些事情的开端。
☆、林妹妹
10、林妹妹为何另眼相待
贾环回去他和赵姨娘的院子,却见院子里静悄悄的,原先和他姨娘争辩的丫头婆子们已经散去了,不由得悄悄松一口气。
却听见厢房里,赵姨娘没好气道:“跟野马似的,又去哪里撒疯了!”出来那一双桃花眼一扫就把贾环从上到下打量个遍,看见他脖子里空荡荡的,不由怒道:“早叫你别学人家,撒泡尿照照,就是挂上块玉难道太太们就能多看你一眼?那玉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