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笑闹一会子,贾环二人指着小院里新挂的牌匾“保古斋”又学大人的样子玩赏了会子。
等时辰不早了,贾环才黯淡下神色,淡淡道:“听说太太的亲戚薛家姨母一家要上京来了,今儿来本就是要知会你这个,我们不拘什么,但你……”
史墨心中一动,心道“这宝姐姐一家要来了么”。听到贾环未尽的话,心中一暖,知道这小孩是要他早点准备些礼物儿,省的到时候不好看。
拍拍他的肩,笑道:“我知晓了,多谢你们两个。”
贾环脸一红,扭头哼道:“谁要你谢了,咱们三个还这样多礼,平白生分了!”
史墨笑着应了,送他们出了院门看着走远了才回头。
薛家要来,可不是正好么,正好给他当幌子遮掩些……
☆、教育贾小环!
12、跑偏了的教育
近日来荣国府里王夫人心情甚为如意,先是嫁进同为四大家族的薛家的妹妹来信说要上京来,一为送女待选,二为望亲,王夫人数年未见这妹妹,听到这信儿自然高兴;紧接着又一大喜,却是娘家亲兄王子腾升了九省统制,又奉旨出都查边,这可不是圣宠隆盛的兆头么。
一时间王夫人在荣府里的体面是水涨船高,不说别人,就是老太太和贾政待她也比往日不同。听说二老爷已经连续一月没有去姨娘屋里歇着了,不在外书房的时候就去正院;听说老太太又赞了二太太,还赏了一整套的宝石头面;听说……
这些跟史墨他们倒没什么干系,只是看着这府里的下人整日眉开眼笑,得意洋洋的,让人有些别扭罢了——倒好似这加官进爵的是荣府里自己的两位老爷似的。
王夫人得意,也乐得在这时候表现她的贤惠大度,不仅把积年的衣裳拿出来赏给有体面的丫头婆子们,就是贾政的几位姨娘那里也得了今日时新的好料子,闹的整个府里的气氛比得上过年一般喜庆。人人都赞二太太,甚至除了正房王夫人自己的丫头们,荣国府里许多下人也都改了称呼,直接称王夫人作“太太”,听得邢夫人堵心的很,却也只能强颜欢笑,不敢在这时候掐尖拈酸。
就算薛蟠的人命官司传了出来也没在这大宅里翻出多少浪花,有那做粗活的丫头婆子说嘴,也只道“那可是真正的富贵人家,有百万家财,如今人家母舅又升了官儿……这事儿就是不央别人,只看咱们府上,也没有不了的……”等等。
这话说的多了,叫史墨、贾环和贾兰听到耳里,面上虽笑这些愚妇蠢笨,但史墨却真是心惊。
他偷眼细观贾环和贾兰的神色,发觉这两个嗤笑之余,脸上隐隐也有那么一股子赞同倨傲之色,像是对这人命官司并不放在心上。
史墨皱起眉头,心说这荣国府真是从根子上烂了,怪不得日后百年世家一朝就灰飞烟灭了呢,只看这府里从上到下的做派,简直比龙子凤孙还要妄自尊大呢!古往今来仗势欺人、草菅人命的,但凡有点脑子谁不是把这等事捂得严严实实的,没脑子的譬如薛家譬如贾家,飞扬跋扈,这简直就是送把柄戳到人家鼻子底下,真是哭着喊着让别人收拾呢,败了也是活该!
他这边走了神,贾兰和贾环却被他不错眼珠儿盯着的做派给看的浑身发毛。
贾环见他的眉头皱的紧紧的,目光里没有以前那些让人如沐春风的温润,满是打量,还夹杂着一些些的不赞同和厌恶,心像被人狠狠捏了一把似的,骤然升起一抹恐慌,连忙扯住他的袖子摇了摇,小心翼翼的问:“怎么了?”
史墨回过神来,见贾环小脸白白的透着惶恐,而贾兰却是单纯的好奇,不由得伸手揉了揉贾环的发顶,知道这孩子大小不受重视,赵姨娘又不像李纨一样全心的为了儿子,却是大半的把他当做争宠的“武器”,使得贾环心思敏感,对人情绪的细微之处也看的清楚,怕是误会他的神情了,他不过是厌恶这鲜花珠玉底下藏污秽的荣国府罢了。
正巧这时李纨房里的大丫头素云来叫,贾兰连忙随着回去了,只留下贾环眼巴巴的瞅着史墨。
史墨携了他的手,下定决心从现在给这两个他看着好的小孩儿把思想拧回来,至少是能拧多少拧多少,便走到僻静地方,说道:“环儿,你觉得薛蟠……嗯,是薛家大哥哥这事儿没什么大不了的?”
贾环瞅着他的神色,怕说错了话惹他不高兴,但在史墨面前他从来说不出谎话来,犹豫一会儿,还是迟疑的点点头,又赶忙结结巴巴的补救道:“这些我不懂,但是听大老爷说过,咱们家随太祖打下江山,武将出身,打打杀杀的事情很平常……大老爷还教训说我们这些子弟在外头不能畏畏缩缩,坠了祖宗的名头……”
这是哪跟哪呀,史墨头疼,连忙追问,才知道这些话是有一年年节时宴席上贾赦对他说的醉话,他握了握手心里的小手,心头有些酸涩,小孩儿平常得被忽略到什么程度,才能把这醉话当做长辈教诲记在心里?
“大老爷那人,大概说的是醉话,环儿别太放在心上。”史墨只好自己细细分说,想要矫正贾环尚未被摧残到底的人生观价值观,“……环儿你看,但凡世家大族,虽然显贵,但相应的也乍眼,会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平时一点的小错处尚且会传的十分不堪,更何况这样的人命大事呢?别看现在鲜花着锦,风光的很,若是有一日落难了,那现在这不看在眼里的小错都能成催命符,更别说‘论罪当诛’的人命官司了。”
顿了顿,史墨话锋一转,说出来的话语却不是那么中听了,他说:“环儿,富贵转头空,若是有一日荣府败落了,不说别的,就我这些日子听到的那些事儿,就够这府里上上下下的男丁喝一壶的了,宝玉和别人尚且有舅舅亲戚帮扶,有老太太二太太等人使着大把的银钱打点,你呢?且不说有没有人拉你一把,恐怕到了那境地不推你出去顶缸就是万好的了!”
史墨想起前日在贾政书房里的事情来,少不得再说上句:“我知道你平素看着宝玉兀自厮混不读书不上进却被捧得跟眼珠子似的心里头起火,前日二老爷教训他时倒赞了你一句让你起了和他较高下的心思,可是你想想,若是万一出现了我说的那种情况,问罪荣府时,你和宝玉中间,二老爷会舍哪一个?会保下哪个?”
贾环的小脸儿煞白,史墨压下心疼,厉声道:“视人命官司为儿戏,宝玉使得,薛家大爷也使得,就是我叔叔家的两个嫡子都使得,独你使不得!”
“还有我,咱俩都使不得。不仅这种人命的大事,就是平常小事,像学里同窗之间的吃穿用度,像丫鬟婆子对别人谄媚,像长辈偏疼,像花用赏赐……便是亲姐妹之间的亲疏,咱们俩都争不得!旁人行错了没关系,可若是咱俩摆不正心,脚底下的路子就歪了,活该被人一辈子踩在脚底下!”这话却是给贾环打预防针了,这小孩现在还很重视他那个同母的姐姐三姑娘探春,时常会为了三姑娘对宝玉的好吃醋。史墨虽然本来对那位爽利能干的三姑娘没什么偏见,可人心生来就是偏的,他既然慢慢把贾环划进了自己人的范畴,自然对那位每每出刺总是刺向自己生母和亲弟心窝子的“刺玫瑰”不待见了。
贾环听他说前头的话,本以为他也和旁人一样看不起他庶出的身份,嘴里又苦又涩,狠命忍住才没让眼里的泪珠掉下来,就要摔开史墨的手跑出去,可是史墨抓的死紧。直到史墨说到后边儿,小孩儿脸色才好起来,他一贯最听得进史墨的话,这会儿细细品起来,觉得话虽然不好听可无一不是为了他考虑,又觉得那话里的“咱俩”最是可心,有种两个人一势儿的意思。
贾环低着头,想着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这些掏心窝子的话,这一刻只觉得以前在意的长辈偏疼,姐姐姨娘不重视,下人不放在眼里的苦楚通通都不算什么了,他牵起嘴角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可眼里却掉出一大颗的泪珠儿。
史墨慌忙用衣袖给他抹脸,自悔话说的太重了,只是他和贾环相交以来越发喜欢这小孩,下意识就杜绝他往原着那个讨人嫌发展的一切苗头,才忘了贾环比他这身体生月还小,现在只是个七岁的小孩儿,今天一时激动就生生抠了人家的伤疤,伤了小孩的心。
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是,在贾环心里他的地位已经与赵姨娘平齐了,远超出贾政等人,故而贾环才没有恼怒成羞,反倒是听见了他说的话。
史墨虽不知道这个,但看到小孩儿破涕为笑也松了口气,捏捏贾环的小脸,笑道:“这是作什么,又哭又笑的。”
贾环红着一双兔子眼,亮晶晶的,直勾勾的盯着史墨,重重点头,正色道:“你说的我都记下了!”
贾环郑重的模样倒叫史墨有些不好意思,捏捏小孩儿又自动放回他掌心里的手,拉着他,边走边道:“其实说这些也不是让你学那些酸儒呆子掐着规矩走,只不过是想着多个心眼罢了,有些事做得却说不得,自己捂严实了得利,说出去反倒有害了……就拿前日二老爷在书房说的话,幸好他教训宝玉不是一回两回,老太太不喜欢听这种事儿,才没什么人偷听说嘴,你想想,若是政老爷训斥宝玉把宝玉和你相比却赞了你一句的事情传到二太太耳朵里……你觉得单就政老爷那句话你能得到什么好,恐怕他转眼就忘了,可若是二太太心里头不舒服,甚至老太太也不爱听,那你和你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