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盘子还没有铺开时,叶小船打算借用陈叔的板栗铺子。
前阵子他已经和陈叔打过商量,铺子上本来就放着些干货,和板栗一起卖,但都是西南本地的核桃啊枣啊,毫无特色,销量很一般。若是换成西北的干货,效果必然不一样。
陈叔不仅同意,还打算出一部分钱。
叶小船准备入秋之后就回西北一趟,和那些老农谈谈合作。
不过现在,板栗还得继续炒。
林城已经到了一年中最酷热难耐的时刻,板栗只能在外面炒,叶小船单穿一件背心,仍然汗流浃背。
汗水从头上掉落,一缕一缕从侧颈的鹰上滑过,叶小船挥臂抹去,每抹一次,手心都会在鹰上短暂停留。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街对面,单桥的视线穿过车窗,落在叶小船身上。
车是到了林城之后租的,很普通的款式,不会引人注意。
叶小船没有往车的方向看,仍旧卖力地挥着铲子。
单桥并不打算去打搅他,这趟来林城,只是想确定他过得怎么样。
大半年不见,叶小船头发剪得更短,身体比以前强壮了些,肤色倒是没继续黑下去,反而变浅了。
西南的阳光,到底没有西北烈。
大热的天,板栗铺子外还排着队,可见生意不错。
单桥注意到队伍里一个个子不高的男生一直看着叶小船。
买到板栗后,那男生还绕到叶小船面前,和叶小船说了几句话。
应该是叶小船的朋友。
叶小船有朋友了。
车不能在路边停太久,单桥将车开走,又照着邢洲给的信息,去叶小船住的地方兜了一圈。
城市边缘的房子,条件较次,但大约是叶小船现阶段的最优选择。
单桥订的酒店就在板栗铺子附近,看完房子还得回来。
而回来时,叶小船正与别人换班。
板栗铺子的老板满面笑容与叶小船道别,往叶小船手上硬塞了一口袋桃子。
盛夏时节,正是西南山区水蜜桃成熟的季节。
有人关心叶小船,待叶小船好。
那个排队买板栗的男生又来了,不知和叶小船说着什么。两人在路边站了一会儿,一辆吉普停下,一个手臂手背都纹着图案的年轻男人从车里出来,三人说了一会儿话,叶小船似乎在拒绝什么,却被另外二人推进车中。
车副驾上还有一个男人。
吉普开走了,单桥跟上去。
他并不认为叶小船是遭遇了什么危险,那两人一看就与叶小船关系不错,不可能是真强迫叶小船去干嘛。况且凭叶小船的个性,也不会被人所强迫。
大概率是去哪里玩。
果然,吉普停在一条全是餐饮店的街上,叶小船第一个出来,和矮个子男生一同往一家火锅店走去,而坐在副驾的男人也出来了,和开吉普车的男人一样左右两条大花臂。他们落在后面,也往火锅店走。
单桥看了一会儿,踩下油门,驶入璀璨的夜色中。
看到叶小船过得不错,他来林城的目的就达到了。
单桥在林城停留了两天,去看了叶小船几回,还叫了一次炒板栗外卖,得知和叶小船一同进火锅店的一人是纹身店老板,一人是便利店店长,还有一人是按摩师。
叶小船脖子上纹了一只鹰。
在远城以及远城以西以北的辽阔边疆,鹰是十分常见的猛禽,它象征着自由、强大、无所畏惧。
单桥想过是否帮叶小船一把,比如为叶小船租一套条件更好的房子,或是给叶小船一笔钱。
但最终都放弃了。
不打搅,才是正确的选择。
回远城那天,单桥在板栗铺子对面抽完一根烟,然后驾车离去。
后视镜中,叶小船忽然向车的方向张望。
单桥刚将车还给租车行,就接到邢洲的电话。
“你真的只是去看看叶小船啊?”
单桥说:“嗯。”
“你……”邢洲说,“我的哥,你不是牵挂他吗?你看看就完事儿了?”
单桥说:“想说什么直接点儿。”
“我就问你,除了叶小船,你还牵挂过别的人吗?”邢洲说完自己就回答了,“没有!从我认识你到现在,你就在意过这么一个人!”
单桥没否认。
“既然你记挂他,为什么不把人带回去?”邢洲是真的关心兄弟。
单桥出了会儿神才说,“没必要。”
“什么叫没必要?”
“他有他的人生。他现在过得不错。”
邢洲问:“那你呢?”
“我?”单桥吁了口气,“挺好。”
邢洲叹气。
“对了。”单桥说:“你那儿离林城近,万一有什么事,如果我赶不及来,你帮我关照关照他。”
邢洲说:“那你给我说清楚,他是你什么人?我凭什么关照他?”
单桥抿唇。
邢洲说:“弟弟,还是……”
“一个重要的人。”单桥最后说。
叶小船这几天一直有种心神不宁的感觉,好像有一道熟悉的目光正看着自己。
只有单桥看他的时候,他才会有这种感觉。
可是单桥又怎么会出现在林城?
现在是远城的旅游旺季,别说单桥走不开,就是走得开,也不可能到林城来。
但大前天被推上程回的车时,被注视的感觉格外强烈。
那天是程回的生日,非要他一起去吃火锅。
到林城之后,他还是头一回和熟人一起在外面聚餐。
席间喝了些酒,没醉,特别想单桥。
侧颈上的纹身跟明白他的心思似的,在酒精的作用下发烫发麻。
他摸了一下,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折磨人的苦夏终于过去,天气凉了下来,板栗铺子招来一位新手,叶小船带了一周,逐步将活儿全都交给对方。
国庆之后,叶小船带着不多的行李,登上了去西北的火车。
第25章 他想活成单桥的样子
火车驶入丹庄市之后,就等于进入西北了。
从丹庄火车站继续向西北走,将抵达那座“远在天边”的小城。
但那里不是叶小船的目的地。
他在丹庄火车站下车,等待驶向正西方向彩巴城的慢速火车。
慢速火车总是晚点。发车时间未定,叶小船不敢离站太远,坐在火车站外的马路坎子上吃方便面。
丹庄火车站是座老火车站了,夜色里“丹庄”两个字都显示不全。三年前丹庄市修了火车南站,主体建筑气势恢宏,安检、检票系统也十分现代化,将这屹立了几十年的老站衬托得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但叶小船搭乘的火车只在老站中转。
泡方便面的水没有烧开,面泡了十分钟还是没软。叶小船无所谓,几口吃完,起身扔方便面盒时,看到出站口有几个孤单的,抻长脖子朝站里张望的身影。
叶小船凝视着他们,动作僵了一瞬。
这个老旧的火车站,有他许多回忆。
他在这里捧着渺茫的希望等待单桥,大冬天,凌冽的风与冰凉的雪里,等了一年又一年。
十八岁时,他赖着退役的单桥,执意要一同去远城,从这里经过时,他告诉单桥——我很擅长寻找,也很擅长等待。
一转眼,五年过去了。
他所擅长的,从寻找与等待,变成远离。
巡逻车经过,刺眼的光芒一闪,叶小船下意识闭上眼,从记忆中抽丨离。
站台广播在广场回荡,他要转的那趟慢速火车还有半小时就将进站。
一同播报的还有另一条提示:开往远城的K20X列车正在检票。
叶小船喉结很轻地动了下,握着行李包提带的手倏地收紧,手背与露在外面的小臂浮出一缕缕青筋。
半分钟后,他向进站口走去,一步快过一步,完成安检后,直奔K20X列车的检票口。
直到需要出示车票时,他才忽然一怔。
然后如梦方醒。
后面还排着等待检票的乘客,检票员奇怪地看着叶小船,操丨着浓重的方言抱怨:“排错队了,让开让开!”
叶小船拿回自己的票,从队伍中退出来,感到浑身发麻。
火车站是很吵闹的地方,但此时他却什么都听不到,握着车票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两下,车票跌落在地上。
过了大约半分钟,他才终于能够使唤自己的身体,蹲下去将车票捡了起来。
车票上写得明明白白,他要搭乘的是去往彩巴城的慢速火车,而不是K20X。
一波乘客离开后,候机厅已经没多少人,叶小船找了个位置坐下,右手支住额头。
他实在不是个意志坚定的,善于自控的人,听见开往远城的火车将要发车,就魂不守舍地赶去。若是他手上当真有一张K20X车票,此时此刻,他就在前往远城的路上了。
他握住拳头,在自己侧额上一下一下敲打。
仿佛过了很久——其实不过二十来分钟,慢速火车终于开始检票。
一天一夜之后,叶小船抵达彩巴城。
这座和远城规模相似的小城在远城的西南方向,旅游资源不如远城,但受惠于得天独厚的气候条件,盛产甜份极高的杏子、无花果、各类葡萄,还有甜枣,它们制成的果干就算放在整个西北地区,也是一流中的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