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绞尽脑汁,给自己找一个去远城的理由而已。
对单桥的想念已经深到了什么程度,他一清二楚。
现在他已经不是那个在远城第一场雪落下来时独自离开的叶小船,他有了自己的事业,虽然还没有如谢溯所说“发财”,但一切也在他能够掌控的范围里,往好的方向发展。
可若是遇到与单桥有关的事,他就仍然还是以前那个叶小船。
不,以前的叶小船起码还待在单桥身边。
而现在,他想单桥想到整宿睡不着。想偷偷回到有单桥的城市,还得找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
越来越多的车调头,叶小船却铁了心不折返。
此时折返,将来他也许就再也找不到去远城的理由。
调头的车没想到,等在原地的车也没想到,这次禁行持续的时间很短,不到两个小时禁行令就取消了。
叶小船卯着一股劲往前开,抵达远城时,是夜里十一点。
十一点在远城来说,其实不算太晚,减去两个多小时时差,相当于京城时间九点。
在看到那条熟悉的小巷时,叶小船心脏像是起了潮,一种澎湃得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感觉随着心脏的每一次跳动被泵向经脉与骨骼。
小巷的所有路灯都开着,巷口多了块闪光指示牌,做工粗糙却透着几分可爱,应该出自笨手笨脚的阿贵之手。
陆续有背着巨大行囊和拉着行李箱的人走进巷子,他们都是“有海”的新客人。
巷口有几辆载着水果的板车,小贩大声吆喝,向路过的旅客推销水果。
叶小船的视线穿过车窗,看向“有海”的最高点——楼顶那个小房子。
没有灯光透出来,单桥不在小房子里。
叶小船拿起篮子,四周观察一番,才滑下车窗,冲卖水果的小贩吹了声口哨。
小贩是叶小船以前没见过的人,大概是近两年才到“有海”外面做生意。
看见有人招呼自己,小贩跑了过去,嘿嘿笑两声,“你要买水果?我这儿杏子桃子葡萄都有!”
“麻烦你将这些杏子送去‘有海’。”叶小船朝巷子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赶在小贩拒绝之前说,“然后来两公斤桃子,价钱我给你双倍。”
小贩惊讶,像看怪人一样看着叶小船。
叶小船已经将钱拿出来,“杏子交给小猪就行,你在这里做生意,应该认识小猪吧?”
小贩点点头,眼神疑惑。
“如果他问你杏子是谁送的,你就说是旅客买回去请单先生和大家一起吃的。”叶小船说:“记住了?”
小贩想了想,将一百块钱从叶小船手中抽走,“那我就不给你找补了。”
叶小船本来就没打算让小贩找补,连那两公斤桃子也不想要,微点了下头,“谢谢。”
小贩提着篮子离开后,叶小船并没有立即将车开走。他得看着,小贩真的将杏子送进“有海”。
他想,当小贩空着手从“有海”出来时,自己再打弯离开不迟。
可是小贩半天没出来,第一个从蓝色铁门里跑出来的竟然是小猪。
叶小船瞳孔一紧,接着就看到小贩也跑出来,指着他的车,对小猪说着什么。
小猪在巷子里奔跑,看口型就知道,小猪在喊:“小船!叶小船!”
如果立即发动车子,小猪根本追不上来,但叶小船就这么顿住了,视线越过小猪,看向“有海”那蓝色的铁门。
如果下一个从铁门里出来的是……
“小船,真的是你!”小猪已经跑到了车子跟前,短短一截路,竟是跑出了满脸的汗。
叶小船将车门打开,余光瞥见从铁门里出来的不是单桥,而是阿贵。
阿贵大喊:“小船回来了?”
见到许久未见的人,叶小船忽然有些无措。
他发现自己其实没那么冷漠寡情。谁待他好,谁真的关心他,他其实都知道。只是童年时受过的伤害太深,少年时又太过孤单,被单桥捡到远城后越发偏执扭曲,总是以冰冷的面目去对待周遭的善意。
“你来给我们送杏子?”小猪说:“冬天那一箱干货也是你寄的,是不是?”
叶小船没有否认。
此时,他最想问的是,我哥在吗?
可是“我哥”这两个字,已经变得十足陌生。
单桥,单哥,我哥,哥。
叶小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小猪着急道:“你是知道单哥走了,才回来的吗?”
叶小船一怔,“你说什么?”
小猪也愣了,“你不知道?”
“我哥走了?”叶小船终于说出那声“我哥”,“什么意思?他不在远城?”
小猪摇头,握住叶小船的手臂,“回家说吧。”
“回家”两个字让叶小船心中微酸,“有海”是他的家,小猪让他回家。
和两年前的夏季相比,“有海”更热闹了,两个哈萨克族小伙正在和旅客们跳舞,阿贵养的猫在葡萄架上懒洋洋地眯着眼睛。
叶小船和小猪站在楼顶,背对充斥着欢声笑语的庭院。
小猪说,单桥是上周突然离开的,没说去做什么,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车没开走,行李也没收拾。
“单哥上了一辆车。”小猪说:“我看到了,是军牌。”
无需小猪继续说,叶小船也已经猜到,单桥是被部队的人接走了。
部队的人为什么会来接单桥?
答案不言而喻。
“我想不通。”小猪说:“单哥以前是军人,但不是早就退役了吗?”
叶小船静默着看向远处。
他知道一个小猪并不知道的细节,这细节他以前从来没有深想过,现在回头去看,才隐约明白其中的缘由。
十八岁之前,他年年冬天在退伍季赶到丹庄火车站,就为等待单桥。
单桥却是在夏天退役,回到大石镇。
军队每年有两个退伍季,冬天是常规退伍季,夏天是后来新增的退伍季。
单桥虽是在夏天退役,但比规定的退伍时间早了接近两个月。
“单哥会是去执行任务了吗?”小猪忧心忡忡,甚至有些愤愤不平,“为什么单哥都退役了,还要把单哥叫回去啊?”
叶小船叹了口气。
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命令而已。
单桥从来没说过在役的那八年到底在什么部队,执行过什么任务。这一片驻守的都是边防部队,戍边防爆,条件十分艰苦。
但一位普通的边防战士,在退役六年之后,还会被突然接走吗?
单桥和一部分退役军人一直留在远城,是因为随时等待召唤?
“小船?”小猪问:“你有什么打算?”
叶小船转过身,看着那没有亮光的小屋,忽然说:“他会回来。”
得到一个奇怪的答案,小猪不解,“嗯?”
叶小船说:“我等他回来。”
第28章 我该回去了
“现在是彩巴城葡萄成熟的季节,我们的小船老板要去尝葡萄了!葡萄干是怎么做成的呢?我也不知道,但小船老板知道,等会儿我们可以问问他。那边新鲜的葡萄,大家看到了吗?”谢溯拿着手机追在叶小船后面喊:“小船老板,别光顾着走啊,不和你的顾客们打声招呼吗?”
叶小船穿的是颇有少数民族特征的劳作服——带有花纹的深色长裤、短袖,胸前挂了条围裙,小臂上戴着一双袖套,右手握着一把看上去有些吓人的剪刀。
听到谢溯的声音,叶小船转过身,朝镜头的方向看了一眼,唇角很不明显地动了动。
这就算一个笑了。
“哎酷哥!”谢溯问:“你穿着短袖,还戴袖套干嘛啊?”
叶小船将新鲜葡萄剪下来,言简意赅:“干活。”
“噗——”谢溯笑:“你知不知道你这装扮很好笑啊?”
“嗯?”叶小船半挑起眉,“还好。”
谢溯说:“算了,你酷你有理,你穿围裙戴袖套都帅。”
一旁老农们正在劳作,成片垂着的葡萄被快速摘下来,放进巨大的扁盘里。
叶小船摘下几颗,放进嘴里尝了尝。
谢溯赶紧将镜头对准他的脸,“小船老板这是被齁着了?”
叶小船说:“你尝过就知道。”
谢溯只吃了一颗,“妈哎,这也太甜了吧?我还以为刚摘下来的不一定都熟了,会比较酸。”
叶小船说:“这个棚里的葡萄全部用于制作葡萄干,所以摘下来时就已经全熟了。”
谢溯切入主持人模式,“我刚才不是说小船老板懂怎么做葡萄干吗?快看小船老板开始他的表演。”
叶小船面无表情地看着谢溯。
谢溯笑,“你就随便讲几句呗。咱们的顾客也想知道葡萄干是怎么做成的。”
叶小船顿了几秒,然后从围裙的口袋里拿出手机。
谢溯说:“我们小船老板工作时居然玩手机。”
叶小船说:“过来。”
谢溯一怔,这还是叶小船头一回对他说这种话。
敬业的头号员工连忙凑过去,“什么什么?”
叶小船抬眼,“我是说把镜头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