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闪过一颗流星,单桥没看见,
此时他正看着手机,视线落在最后那条语音上。
“哥,你睡了吗?”
单桥往上划了几下,这是唯一一条发自半夜4点的消息。
他吁了口气,站起,拨出一个号码。
那边没过多久便接了,“单哥!”
单桥左手搭在屋顶的栏杆上,声音飘入夜色里,“叶小船最近在干什么?”
那边明显一惊,支吾道:“小船啊……”
“他犯什么事儿了?”
“没有没有!小船没犯事儿,就是内个……”
“什么?”
“小船他不让我告诉你啊!”
单桥半眯着眼,低沉的呼吸声传入收音孔。
那边立即道:“小船前阵子跑北段环线,开的是他那辆二手桑塔纳,单程,开了三天,把客人送去拉鲁加镇之后就自个儿回来。小船没拉回程客,就想赶个路,结果疲劳驾驶,加上又是半夜,车在忒叉山口出了个车祸……万幸的是没伤着要害,就一个脑震荡加多处软组织伤。不过,哎……”
单桥道:“说完。”
“单哥你知道,那条路本来就不好开,半夜呼救都没人应的,小船在车里等到天亮才获救。挺可怜的。要不你去看看他吧?”那边想了想,改口道:“算了,他不想你知道。”
“单哥?”小猪从葡萄架下撑出半个身子,“你要出去?”
单桥没答,摩托在小巷里轰隆穿过。
远城人民医院。
旅游旺季,医院也人满为患,叶小船住的是条件最差的十二人间,亲友探病时间还未结束,病房里空气混浊,吵得人心烦意乱。
没人来探他,他不想在病房里待,往裤兜里塞了包烟,正打算去天台上看个星星吹个风,就听见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在住院部这种人来人往,纷繁嘈杂的地方,他仍然能够听出单桥的脚步声。
单桥站在护士台边,与他隔着半个走廊,没什么温度的目光罩在他身上,他一身的肌肉忽然绷得死紧,绷得伤处生痛。
单桥没说话。
叶小船咽了两次唾沫,嘴角抽了几下,终于扯出一个凶巴巴的笑。
“哥,你来了啊。”
第2章 哥,送你
正是探病高峰期,几乎每一张病床上都坐着三四个人——远城这种小地方,人与人之间根本不讲究距离感,不管是谁的病床,离得近就坐了,坐的人不介意,病床主人也不介意。
也不知是人太多还是空调不工作,单桥站在病房门口就感到一股热气,里面有人打牌有人嗑瓜子,还有几个小孩尖叫着追来打去,哪里像病房,嘈杂招待所还差不多。
不过话又说回来,远城人民医院的十二人间都这样,连护士都懒得来打招呼。
叶小船跟单桥隔着几步远,方才那种紧张激动得发痛的情绪降下去了,脸上努力维持着凶悍,但眼中晃过一些明亮的东西,与刻意营造的凶悍截然不同。
单桥半侧过身,看着叶小船。
那视线半是疏离半是不在乎,却从叶小船的瞳孔烧进去,一路烫到了心口。
单桥以那天指醉汉看黑板的姿势让叶小船往病房里看,问:“睡得着?”
“只有这一间了,不住得睡走廊。”叶小船本来双手抄在裤兜里,听单桥跟自己说话,左手不自觉抽丨出来,摸了摸脑瓜子,“走廊更吵。”
单桥不问伤情,更不问痛不痛,只道:“住到哪天?”
叶小船想说这两天其实可以回家住了,但那破租房离医院太远,车还在修,每天上午来输液下午往回赶太麻烦,而且住在医院好歹有食堂吃。
可嘴张开了,话却抖不出来,他自以为洒脱地笑了声,说:“没几天了。”
单桥又看病房一眼,略一皱眉,转身向护士站走去。
叶小船摸不清,迟疑两秒后跟了上去。
单桥腿长走路快,叶小船也是一米八几的个头,平时走路也快,不至于跟不上单桥,但这时还伤着,步子一快,就扯着伤处痛。
单桥也没有等他的意思,他暗自“嘶”一声,跟着单桥到了护士站。
“还有四人间吗?”单桥问。
护士认得单桥,笑道:“单哥,真没,别说四人间,就是十二人间也紧俏得很。”
单桥转头斜叶小船,叶小船连忙将那吃痛的表情收好。
“他能回家住吗?”单桥又问。
不等护士回答,叶小船就猛地吸了口气。
护士说:“可以,十二人间环境确实不好,方便的话回家住最好,每天上午按时来检查、输液就行。”
当单桥再次看过来时,叶小船脸颊已经有些发热,“那个,哥……我看还是算了吧,我车坏了,离得也远,不方便……”
单桥说:“去收拾。”
这话含着命令的意思,声不大,语气也不严厉,却没有反驳的余地。
五分钟后,叶小船拎着一个包出来了。
和其他病人相比,他的个人物品实在是太少了,没水果鲜花等慰问品,也没温水瓶保温壶饭盒。出车祸这件事他只给周昊说过,周昊每次来看他带的都是医院外面的炒饭,吃完扔掉盒子了事。
单桥径直往楼下走,没有帮他这病号拿包的意思。
他匆匆追上去,胸口那儿发着痒,也不知是求而不得的心情又涌了出来,还是单纯因为伤处长新肉。
摩托停在医院门口,和旁边的轿车、面包车、三轮车比起来显得格格不入。
远城没多少人骑摩托,上了年纪的人总说只有地痞流氓才骑摩托。
单桥不在意这些,对叶小船道:“上来。”
摩托在夜色里疾驰,空气中弥漫着烤羊肉的味道——从医院到“有海”得经过一个夜市,那夜市是专门面向游客开放的,旺季特别热闹,炭火像是要将夜幕烧穿。
“哥,你要带我去旅舍吗?”叶小船熟悉路线,这条路断然不是回他那破租房的路,但他仍是想问一问,听他哥亲口告诉他——是。
单桥却没说话。
叶小船悄悄努了下嘴,倒也没觉得失落。他哥就这样,他最清楚。
而且早就习惯了。
“哥,谢了。”快到“有海”时,叶小船以一种尽量爽快的语气说,说完还笑了下。
还没到12点,“有海”院子里很热闹,小猪坐在葡萄架下请客人们吃冰冻葡萄,一眼看到叶小船,开心地喊:“哎呀!小船来了!”
叶小船在单桥跟前一个样,在别人跟前另一个样,眼神很凶,配上那贴头皮的短发,实在有些唬人。
“嗯。”叶小船漫不经心地应了声,一边眉梢挑得老高,桀骜不驯又生人勿近,跟着单桥进了厨房。
客人们第一次见到叶小船,大多数人都愣了下。
叶小船凶归凶,拽归拽,身上还有伤,一看就不是善茬,但若是细看,他的五官其实很精致。
他脸小,面部线条是清秀那一挂的,唇角带着很浅的自然上翘幅度,若是皮肤白一些,头发长一些,眼神柔和一些,不要老压着唇角拧着眉,完全就是现在流行的乖巧小奶狗。
可乖巧和他毫不沾边,或者说,至少他不会在单桥之外的人面前露出乖巧的一面。
“那人谁啊?”一名女生小声说:“好凶。”
“常在我们这儿拉客的司机。”小猪想了想,“也是单哥的小弟。”
女生耸了耸肩,“我不敢坐他的车。”
“嘿,小船开车很稳的,而且从来不坑客。”小猪往厨房方向瞅,又说:“不过估计你想坐也坐不成了,小船好像受伤了,单哥不会让他开车上路的。”
厨房没装空调,火一开就热,傍晚买回来的食材还剩着一些,单桥将它们扔水池里,一回头就见叶小船正坐在小马扎上,认真地望着自己。
“出去待着。”单桥说。
“我不。”执拗劲儿上来了,叶小船硬是不挪窝,“哥,你是给我做晚饭吧?我想看着你做。”
单桥一脚踹在小马扎上,叶小船没坐稳,摔了个屁股墩儿,还没站起,怀里就被扔了个竹篮。
单桥说:“去摘两个西红柿,一根丝瓜。”
叶小船爬起来,屁股不痛,但伤处扯着了,不大舒服,可单桥愿意给他做饭,食材还有他最喜欢的西红柿,他心里高兴。
菜园和花园挨在一起,单桥什么都种,还什么都能种活。叶小船抱着竹篮在菜园里走来走去,丝瓜摘好了,摘西红柿时犹豫了一下,单桥让他摘两个,他最后摘了四个。
路过花园时,他又摘了朵玫瑰,用牙齿叼着。
单桥正在剁肉做丸子,眼都没抬,只扫了眼竹篮,“四个?”
“哥,我想给你做白糖西红柿。”叶小船将玫瑰拿在手里,“你明早起来吃。”
单桥看到了玫瑰。
叶小船连忙伸出手,“哥,送你。”
单桥不接,将香菜撒进肉里。
叶小船盯着他凌厉的侧脸,盯了几十秒,这才转身将玫瑰插丨进啤酒瓶里。
单桥做了两菜一汤——番茄香菜丸子汤、番茄炒蛋、清炒丝瓜。
叶小船将用白糖码好的番茄放进冰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