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王妈扭身甩着腰上横肉,健步如飞的下了楼。
贾芳透过半开着的大门,探头探脑地看了一眼张婶家,屋里还有好几个人在挑东西,甚至连王妈家的几张塑料凳子都没放过,这阵仗和古代抄家有得一比。
家住七楼的冯大爷左手提着半桶油,右手拿着一捆衣架,同张婶道了句谢,又说了几句“羡慕她今后要去省城享福了”一类的奉承话,才笑着离开张婶家。
张婶孤零零地坐在沙发角落里,半垂着头、目光有些呆滞。别人同她说话,她也不怎么回答,只是微微点点头。
贾芳看着张婶的样子,心中升起一丝不安。她蹑手蹑脚地避开地上的各种杂物,也不理会那些还在翻箱倒柜的人,直径走到张婶面前,弯下身子轻声问张婶:“听说张婶你明天要去省城了,那个——”
贾芳一时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她和张婶交集其实不深,除了有时在楼梯间碰个面,就是偶尔来张婶这里借些蜡烛、针线之类的小东西应急。
“是你亲戚开车来接吗?还是你自己坐高铁,要不我打车送送你吧?”
“……”张婶依旧没有反应,过了好一会儿,贾芳都以为张婶不会搭理她了,却看见张婶摇了摇头,然后拉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好孩子,我女儿要还活着也就你这一般大,好好照顾自己。”
说着张婶眼眶就红了,从衣袋里掏出一张手绢,默默地擦着滑落的泪水。之后无论贾芳说什么,她都不再说话。
贾芳只好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张婶家。
————
自从徐景涵去蓉城之后,顾韬又恢复了独居生活,不过即使没有公考的压力,他依旧保持着早睡早起的生活习惯。
最近,顾韬每天下午都回去家附近的书咖坐坐,除了阅读一下自己感兴趣的财经类书籍,他也开始尝试翻翻那些人文社科类的畅销书。特别是徐景涵在微博上写了读书笔记的,即使没多大兴趣也会粗略浏览一遍,每当有了感悟就会在晚上打电话与徐景涵分享,也算为两人拓展了不少聊天话题。
午休之后,顾韬像上班打卡一样准时带着新开封的书走进书咖,去前台点了杯雪顶咖啡,然后就坐到了他惯常坐的角落。顾韬一口气看了十来页书,直到精神越发困顿,连连打了几个哈欠,才站起身来,升了个懒腰,决定早点回家休息。
“呜啊——”顾韬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
明明睡了午觉,怎么还这么困?他将书塞进背包里,反手将背包搭在肩上,走出书咖。
这时他并没注意到,有一个瘦弱的身影正沿着书咖墙根缓缓向他靠近。
顾韬拿出折叠伞抖了抖,刚想要撑开,突然从身侧蹿出个人,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朝他刺了过来。
顾韬常年在健身房蹦跶的身体在关键时刻显现出明显优于死宅的敏捷性,他侧身用肩上的背包挡下这突如其来的一击。
可行凶者并没有放弃,嘶吼着又朝他扑过来。
顾韬后退几步,险险地避过,同时看清来人不过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太婆,心中顿时有了底气。
他伸手打算一把夺过对方手中的尖刀,却在这时发现自己视线变得模糊起来,大脑如同醉酒一般晕眩,身体渐渐不听使唤。
顾韬心中猛然一惊:糟糕,八成被下药了!
老太婆胡乱挥舞着手中的刀,顾韬使不出力气,唯有用手中的伞勉强抵挡,可是双臂还是被划拉了好几道口子,顿时鲜血沿手臂滴落到地面,四周隐约听见尖叫声、哭喊声。
剧烈的疼痛刺激顾韬清醒了几分,他咬紧牙关,使出吃奶的力气,狠狠一脚将老太婆踢翻在地,然后趁机退入书咖,一把拉上玻璃门。
在阖上双眼前,顾韬最后一眼好像看见一名男店员跑来用一把铁锁套在了门把手上。
顾韬感到全身都很沉,像是大冬天盖了很厚的毛毯,压得人喘不过气。
眼前一片光怪陆离的景象,红蓝灯光闪烁着,刺得人眼睛发疼,他下意识的想用手遮住这恼人的强光,可双手好像不听使唤。自己好像置身于人头攒动的市场,人声、汽车鸣笛声嘈杂而混乱。不知过了多久,身边安静了许多,刺眼的强光也终于散开。
场景一下子转换,顾韬看了看四周,他好像在一座学校里。冥冥中如同有什么指引一般,顾韬穿过操场,绕过升旗广场正前方的科技楼,来到一座教学楼前。
他想起来了,这里是昌州市一中。
学生们好奇地踩上课桌,趴在窗边看热闹。顾韬一脸茫然地站在教室门口,四个壮硕的保安,向外拖拽着白静怡母亲的手脚。
张雪梅双眼通红,声嘶力竭喊道:“是你害死我女儿,你是杀人凶手……”
顾韬没有如同当年那样一声不吭,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朝张雪梅喊道:“我不是杀人凶手!你自己心里清楚,白静怡是自己跳楼的。”
不知怎么四周场景一下子虚幻起来,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朝他一步步走过来,口中念叨着:“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要害我……”
这一幕曾是顾韬多年挥之不去的噩梦,将他从安眠中一夜夜惊醒。顾韬还记得每次在梦中见到这个场景,他都会扭头撒腿就跑。
可这次他没动,甚至还伸手摸了摸白静怡血肉模糊的脸:“我知道这是个梦,害死你的是那些造谣的人,归根结底是你内心太脆弱。而我不再害怕过去,你也不再是噩梦。”
四周隐约好像有人在说话,白静怡浑身的鲜血一下子消失了,她恢复了当初一个人在升旗广场上拎水的装扮,脸上带着朦朦胧胧的光晕,让人看不清眉眼,光晕逐渐扩大,白静怡的影像慢慢消散了。
☆、前尘因果
“病人失血过多……”
“呜呜呜……我不管有病没病,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一定要偿命”
“一个疯婆子,十多年后突然来寻仇?……我还没退居二线,别拿对外的那一套来敷衍我”
……
顾韬挣扎着,勉强睁开眼睛。轻轻动了动手指,发现手背上正扎着输液针头。
小小的动作一下子惊动了坐在病床旁假寐的黄欣。
“儿子你醒了!”黄欣一下子兴奋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病房门口让护士快去叫一下医生,然后再次回到病床边。
“儿子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麻药现在过了,伤口是不是有些疼?”黄欣一边询问顾韬情况,一边伸手摸摸顾韬的额头,发现顾韬没再发热,这才松了一口气。
顾韬见母亲头发油油地挽发在脑后,眼睛红肿着,一看就是哭过,脸上的粉底早就脱了妆,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憔悴,心中顿时生出一股愧疚之情。他默默地在心中向母亲说了声“对不起!”。
医生很快就来了,简单查看了一下仪器数据,又问了顾韬几句,再向黄欣保证病人情况一切正常后才离开。
顾韬的伤情并没有什么生命危险,一来张雪梅身体孱弱,即使发起狂来力道也有限;二来顾韬并没有伤到要害,被刀子划到的地方都在手臂。他昏迷了一天一夜主要是药物所致。
即使如此,顾韬还是在黄欣强烈要求下,整整在医院住了两周。期间警察来了两次,详细询问了一些案发细节。
顾家的长辈也纷纷抽空从昌州赶来看望他,长辈们只是嘱咐他好好修养,对这次袭击事件却绝口不提。
顾韬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事牵扯到十多年前白静怡的惨剧,他当年险些因此精神崩溃,所以长辈们对此讳莫如深,就怕再次勾起他的心结。
时间也许真的是世上最好的疗伤药,当顾韬时隔十多年再次面对举着尖刀神色疯狂的张雪梅时,心中再没有半点恐惧。回到家一连好几天睡得很安稳,没有再做噩梦。
顾韬拿出藏在床边抽屉里的安眠和抗抑郁药,转身扔进了垃圾桶里——现在他已经不再需要这些了。
王毅、许睿等朋友得到消息时,顾韬已经去医院拆了线,医生说他的伤口恢复得不错,没出现毛毛虫一样的伤口,但新长出来的皮肤还是与周围的皮肤有些色差。
范晓雪看了看顾韬的伤口:“韬哥要不要去作个激光除疤?我有个朋友是搞医美的,可以帮你问问。”
许睿依旧一脸没心没肺:“晓雪你不懂,伤疤可是男人的勋章,你有没有发现顾韬更man了?”
范晓雪白了许睿一眼:“你要是羡慕,要不也去给自己来两刀,留个勋章?”说着还不忘挥挥手,在空刷刷比划两下。
许睿连忙摇头认怂道:“别别别,我怕疼,这勋章可要不起。”
“韬哥其实可以去弄个纹身盖一盖,最近两年很流行,而且现在考公务员也不限这个。”何旭东看着顾韬右手臂外侧那道五六公分的伤口,建议道。
顾韬对自己身上的伤疤并不是很在意,但是他不想让徐景涵担心,所以还是听了范晓雪的建议去做疤痕修复。其他地方还好,就右胳膊上的那道口子修复效果不佳。
顾韬最后打算用纹身遮盖伤疤,从纹身工作室选了好几个图样,拍了照用微信发给徐景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