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匀冷冷的看着人们上去行礼献花,思绪早就放空了。手里摸着那串佛珠冰凉冰凉的,他将手腕的佛珠摘了下来,五年来从来不舍得离身,现如今已经没有资格再戴了,祁匀的双手注定沾满鲜血已经配不上了,当不起晚晚当年将这珠子交给自己的心意。
祁匀在第二天带着祁纵成的骨灰盒去了江南。祁纵成老家在江南,骨灰盒自然要带回故土,祁纵成死前有没有这个心愿已经无从考证,但祁匀刚好可以借着这个幌子回一趟江南,因为他要见一个人。
祁匀的秘书受了重伤,还在医院休养,他身边只跟着一个沈从心。庙里的义工和师傅都与他相熟,在这里众生平等,一切权利地位皆是虚妄。
祁匀上了香,跪在蒲团上恭恭敬敬的磕头,他腹部的伤还没好,这么一动牵扯着伤口但他也不在意。冬日的江南阴雨绵绵,他早年受过伤的腿关节又肿了起来,这种湿冷的天气对祁匀来说是要命的,他这一跪,疼的连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沈从心连忙去扶,祁匀挡开他,双手撑着地面一点一点的站起来,关节处摩擦的疼痛让他后背湿透。他站直身体犹如没事人一般的挺直脊背,义工拿了一盏灯,祁匀拿过毛笔停顿了一会,写上三个字,义工问他是不是如往常一般自己送到后面的供灯灯案上。祁匀拒绝了,“麻烦你帮我拿到后头去。”
义工点头,接了过去。他看了一眼后头的供灯处,那里有人。他下跪叩拜的瞬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知道那个人是谁。
义工很快就出来,“先生,寺院后头有一片银杏林风景很好。”
祁匀点点头,回首往供灯处深深看了一眼,出了大殿。
站在后头的是邢仲晚,祁匀进到大殿的一举一动他看的清清楚楚,他又瘦了许多,鬓边竟然多了几根白头发,邢仲晚盯着他的鬓间神情严肃。
祁匀眼底的目光少了执念却有不同以往的坚定,他是下决心了。邢仲晚垂着手靠在门边,看着祁匀让义工送进来的那盏平安灯,下头的纸条上写着愿安好三个字,邢仲晚抬起手轻轻的抚上去,还没有干的墨迹在他白皙的手指上留下了痕迹。邢仲晚眼睛发疼,鼻尖酸涩嘴角却浮起笑意,这是他回国以来唯一一次发自内心的笑。
祁匀,你是真的放下了……
寺庙后头是一条长长的小路,中间有一堵围墙两边种满了银杏。这条山道平时来往的人很少,下雨天更是人迹罕至。祁匀让沈从心在下头的车里等着,独自一人撑着雨伞,抬头看着一排笔直的银杏树走到围墙边。
他停顿了一下,低头看着已经被打湿的皮鞋然后望着前方慢慢的走了起来。细雨打在黑色的雨伞上没有声响,细雨总是如此不大却绵密一点一点也能让原本干燥的物件慢慢的湿透,就像感情一点一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沾满了心田。
围墙的那边有脚踩落叶的声响,祁匀知道他来了。
“其实,我已经不记得初见你时候的长相,只隐约记得你脏兮兮的,瘦弱也不漂亮拉着我的手说要娶我,我那时候生气极了,这臭小子眼睛是长哪里的,男女都分不清。”
围墙那头传来一声轻笑,祁匀也笑了轻松的没有一丝世俗纷扰在这阴雨绵绵的深冬增添了一丝暖意。
“你回来那阵,我其实很想问你当年你说要娶我这句话还算数吗?你想娶我就嫁吧。”围墙那头的脚步声顿了一下,并没有回答。
祁匀伸手掠过身边被打的湿漉漉的野草,“和你相遇以来我经常在想如果我们初见不是那么尴尬,我们是不是会有不一样的发展。不是瘫痪的祁匀,也不是被逼的邢仲晚,我堂堂正正的追求你。”似乎是被自己的说法逗笑了,
“估计会被你揍的满地找牙,就你那暴躁脾气就算我们两家祖辈关系再好你也不会给我好脸色的,毕竟仙女姐姐变成男人,初恋破灭了吧?”
围墙那头的邢仲晚笑出声,回道,“你还真是了解我。不过你要不是受伤,就你以前那副死样子我就是和你说一句话你也得在脑子里过千遍,我是不是要害你。我是见过你的,那时候你去邢家退婚,那张脸啊像是谁都和你有血海深仇,你怎么就这么不讨人喜欢呢。”
祁匀想起当年的自己忍不住摸了摸脸,“这么不讨人喜欢你不是也照顾了这么久。”
邢仲晚摸了摸鼻子,抽出一根烟夹在手上却没点,“所以说上辈子欠你,来还债的。”
祁匀看着已经走了一半的路程,低下头,“现在想起来,那段瘫在床上的日子反而是我最快乐的,那时候拼命想好起来想看看你,现在我倒挺想再瘫回去的。”
邢仲晚啧了一声,“可别,再瘫可没有傻子来照顾你了。”
祁匀顿了一下,“还生气吗?骗你的事情。”
邢仲晚叹了一声,咬着烟抬头看着布满阴霾的天空,“气,可气了!但事情都发生了纠结也没意思,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老揪着不放我是有多不爱我自己。”
祁匀转头看着长满青苔的围墙,“谢谢你。”
邢仲晚呼出一口气,“谢什么啊,大家都是男人还能一哭二闹三上吊啊,只是下次你要是碰上喜欢的人可不能用这种方法了。坦诚一些,感情这东西是算计不来的,爱你的人总会为了你留下,不爱你的留**体也是互相折磨。”
祁匀放缓了步子,他已经快看见尽头了。再遇上喜欢的人吗?估计有些困难了。
“当年沈清虹也和我说过一样的话。我不懂怎么去爱人,这段时间我给你带来困扰了,对不起。那天你在小楼和我说的话,有一句确实说错了,你说我值得更好的,其实我不配,我这半辈子做错的事情太多,要赎罪的事情连我自己都记不得了。遇上你我已经把一辈子的好运都花完了。我停不下来,一步错步步错是我把自己逼到现如今两难的境地里。”
祁匀停下来对着墙壁,他知道晚晚就在那头静静地听着,“之前对你的步步紧逼差点又一次把你带进别人的圈套里,遇上我,给你带来的全都是麻烦。”
邢仲晚愣了愣,“说不上麻烦,你做事情总是不给自己留一点余地,太狠了,伤人伤己。”
祁匀的手拂过长满青苔的墙壁,最后转过身看着前方快到尽头的路,“这还是我们第一次敞开心扉聊天,是不是早这样我们其实也能成为朋友,在烦恼的时候互相一个电话一起出来约杯酒。”
邢仲晚的眼眶红了,抓着伞柄的手因为用力青筋暴起,他在忍。
祁匀有些失神的看着前方在不远处等着自己的黑色轿车,“回去了,就别回来了,这里是个是非地,好好待在X国。阿姨的墓我会时常去看看,你放心。”
邢仲晚手里的烟已经夹不住了,眼睛红的快滴出水,拳头紧紧的抵在唇间,上面是一圈深深的牙印。
“如果……我是说如果。”祁匀说的很小心。
“下次我们还能再遇见,叫我一声哥哥好吗?”
邢仲晚蹲**子,眼睛忍得充血,很难受根本站不住,蹲下来才能缓解一点内心的抽疼。
祁匀笑了笑,“我想最后再叫你一声。”
邢仲晚将头埋在膝盖间,围墙那头一声轻轻的晚晚,让他再也绷不住。
“愿你安好。一路平安。”
祁匀怔愣的看着墙,一行泪水滑落在白皙瘦削的下巴上。随后转过身向着黑色的桥车走去,一步一步坚定平稳,没有再回头。
撑着伞的两人最后隔着围墙,走向了左右两边,他们从来就不是同路人。
薛清接过邢仲晚的雨伞为他抹去肩膀上的雨滴,“不痛快就哭出来,不要憋坏了,我不笑你。”
邢仲晚没说话,转身进了车里。车里有两个盒子,一个里面是镯子,那只亲手被自己敲断的镯子正被邢仲晚握在手里。沈从心送来的时候,说这是祁匀的心意。这本就是他邢家的东西,物归原主还请务必收下。另一个盒子里是他五年前交给祁匀的佛珠,当年将珠子给祁匀是想他收收戾气,凡事多留余地,心中少执念能多片刻安宁。他将这珠子还回来意思很明显,这条路必定满手沾血,他已经不配戴它了。
祁匀要动手了,忍了这么久只等着他离开回X国。
不进则退而祁匀连退的路都没有了,他只能向前走。相互不想彼此拖累的两人只能分道扬镳,也许将来的某一天他们真能相见也能互相举杯相视一笑。
邢仲晚弯腰将脸埋在手心里,薛清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明白他的心痛,人生太多无可奈何,而他走到如今这步已经尽了全力。在乎一个人喜欢一个人,哪怕那个人曾经带来过伤害但经年的洗刷褪去曾经的纠结,留下的也只有那份欢喜。不是长长久久日日相对,而是真正能为对方做些什么,哪怕分别在世界各个角落过得好就是对对方最好的报答。薛清转过身子没再说话,吩咐司机开车去机场。
邢仲晚抬起脸,眼眶的通红没有褪去憋的疼却掉不出一滴眼泪。
祁匀,如果时间能回到当年我还是会说那句话,仙女姐姐,我长大了娶你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