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文轩觉得自己应该说得再清楚点,恋人、伴侣、情人这一类的词语,好像是有些微妙的差别的,他怕林沛然误会。
但林沛然难得主动,这热情的回应表现,让他错觉以为自己的回答并没有出错。
这个吻实在太深情,林沛然藏在心底最深的爱意如同开闸的洪水般倾泻过来,涩然又浓烈的感情包裹住了郑文轩,令他迷失沉溺在其中。
被冲散的思路变得混乱,漫长的缠绵结束的时候,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刚才想问什么。
他听见林沛然用小声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着他的名字,一遍一遍,一遍一遍。
“郑文轩……”
“我在。”
“郑文轩……”
“我在。”
“……郑文轩……”
“嗯。”
林沛然此刻又在害怕什么呢?是怀疑雨夜的温存都是梦?还是畏畏缩缩太久了,所以已经忘了怎么跟他撒娇?郑文轩想不明白了。
夜色深了,困倦笼上了他的眼皮,他渐渐睡去,嘴角还微微勾着,带着尝罢甜蜜的余味。
林沛然却没阖眼。他贪恋着近在咫尺的温度,静静想:其实他的一辈子,大概真也就没有多长,要是郑文轩跟他确实有缘无分,那不在一起就……不在一起吧。
雨声小了。
再怎么不愿,黎明也还是来了。朝日将初晴的天空洗成一片迷人的鳞光,林沛然深深呼吸了一次,蹑手蹑脚爬起来。
他什么也没带走,只背起了吃饭用的合成器,和必要的手机、药。关上大门的时候,他目光久久停在卧室半开的房门里郑文轩露在薄被外面的半截小腿肚上,想了想,放下东西,把空调的温度调高到26℃,给他盖好被子。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拎起自己的东西,轻轻将房卡和钥匙放在了鞋柜上。
“再见。”他在心里说。
这次,是他先说再见。
*
『2018年6月某日。
及时止损。』
第十七章
林沛然不见了。
郑文轩起初并没意识到这件事,他只是如常醒来,察觉身上空调被的被角被人掖得严实,心里暖洋洋的往外冒泡。
窗外的蝉虫滋儿哇叫嚣个不停,闹得房间里也乱糟糟的。放晴的日光曝晒着淋了一夜雨的防盗网,被它们割成一块一块的光斑,水波一样浸过帘子,在卧室的墙壁上亮晃晃地淌着。郑文轩喜欢这样温暖又惬意的晨醒时光,他习惯性摸了摸身边的位置,一如既往没有温度。
林沛然总是起得比他早,周末也不例外。这时候,他的“小娇妻”应是在厨房做饭。
空气中却并没有飘着熟悉的早餐的味道,唯独这一点令郑文轩茫然。
也许林沛然是一早出去买东西了。
他迷迷糊糊套好衣服爬起来,路过书房时,不经意发现电脑前摆着的合成器不见了,怔忪的睡眼猛地一清醒。
郑文轩一阵紧张,手忙脚乱闯进每个房间,都没看到林沛然的影子。
家里空荡荡的,他在心中默默祈祷着什么,然后打开了冰箱,里面蔬果和水饮塞得满满当当,根本什么都不缺。
可林沛然那些保健品瓶子却不见了。
他看着那空出来的位置,好像心里也空了一块,无声无息塌陷下去,漏出一个洞来。
郑文轩跌跌撞撞走出厨房,一抬眼,就看到鞋柜上静静躺着的门禁卡和钥匙。
“……”他走了。
阳台上随风摇曳的风铃叮叮地轻响,郑文轩走到窗边,遥遥一眼看下去,街道上零星几个有说有笑、赶早市的人影,他们轻快的脚步踏碎镜面般半干的水洼,好像也连着他最后的那点希冀一起踏碎。
洗衣机安静立在角落,郑文轩莫名看了它一会儿,转身去屋里把昨夜的床单丢进去,让它轱辘轱辘地工作起来,免得家里太过冷清,冷得人心里直发慌。
他在洗衣机前面蹲下来,圆形的滚筒门映出他扭曲的面容,他看着看着,好像就有点儿明白,林沛然为什么总是蹲在这里盯着洗衣机看。
旋转的床单在门里翻滚出螺旋般的图案,一圈一圈扩散开,像是某种催眠的影像,又奇迹般能够令人心平静。
郑文轩举起手机,拨通林沛然的电话。
“嘟”声响了很久,林沛然那边长时间的忙音。就在郑文轩以为他不会接电话了的时候,电话没预兆的就通了。
郑文轩单刀直入,开口就问:“为什么?”
已经回到工作室的林沛然听着听筒里的声音,仰头深深叹了口气。
“渣文,你怎么会反来问我为什么呢?”
他回话的时候,语气还是很软,温和平静,像在宠溺一个过分淘气的孩子,但平静之下深深流动的无奈,又如针一般细细密密刺着人的胸口。
“……”郑文轩沉默了。
林沛然盯着自己工作室电脑的屏幕,反射的光落入他眼中,在昏暗的房间里明灭闪动着,如星如萤,又似微不可查的一层水雾。他轻声问:“你为什么报警?”
那头的郑文轩愣住。
林沛然扯了扯嘴角,笑容苦涩。“我爱你。”他说,“你爱我吗?”
郑文轩心头一阵没由来的慌乱,他郑重得有些滑稽,宣誓般急促道:“我爱你。”
林沛然笑了,低低浅浅地,好像仅仅简单的三个字,就足以令他满足。他努力将声音放轻淡,抑制住尾音中的颤抖,用谈笑风生一样的口吻说:“我信你。”
他顿了顿,垂下眼睫,“那么贝佳呢?”
郑文轩吓得魂儿都飞了一半,惊惶不定问:“你怎么……?!”
“我不傻,渣文,我真的不傻,”林沛然怅然道,“你知道我跟别人不一样,我特别好骗特别好糊弄,但我不是傻……我愿意信你有苦衷,可苦衷如果一直不讲出来,有谁会理解你啊?”
他的声音太温柔,总是这样又慢又软,像是和煦的暖阳,一点都不热烈,却仿佛能够抚平所有的疼痛,融化所有的寒苦,安稳包容你的一切。
郑文轩差点就缴械了。
他迟疑了一下,咬牙略过这个话题,只坚定说:“我没背叛你。我不喜欢贝佳,和她也不是那种关系。”
林沛然得到这个答案,微微松了口气,但一颗心却仍不上不下地吊着,落不到安处。
“……你这个人……”他有点说不下去,嘴唇颤抖着,话来来回回在喉间绕了几遍,化作深长的叹息。
“你怎么就不能多信任我一点呢?”这句话说得实在太艰涩了,他不用尽全身的力气,都念不出,“……有什么事情……有什么事情是我们不能一起面对的吗?”
他连死都不当回事了,还会再怕什么?只要郑文轩愿意开口,其实什么都不是问题……
“………”郑文轩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不是的……”
林沛然攥着手机,另一只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真的,我什么都不想瞒你,我可以对所有人撒谎,但就是不情愿骗你……我本来、我本来……”本来早就已经决定,只要你这次是来真的、不是三分钟热度,就把什么都告诉你……
他憋住了,硬生生将嘴边的话咽回去,“哪怕你干干脆脆告诉我,我就是一个人一厢情愿了很多年,让我干脆死了这条心,我也都认了……我知道你心里有事,我都知道……”
“沛然……”
“我早就想好了,什么都不问你,绝不强求,留给你所有的耐心,只要默默在你身后能帮你一点点忙……我想让你别那么累,别总是自己扛着,两个人消化总比一个人逞强要好……可你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肯信我?一直这样惶恐不安的收不到任何反馈,就算是我,也会没办法长久守着自以为是的‘不忍心’的啊……”
“我不是——”
“郑文轩。”林沛然打断他的话,“你肯让我和你同甘,却不愿我跟你共苦,是不是?”
“…………”郑文轩说不出话来。
林沛然说的没错。正是如此。
同甘那么幸福,可共苦……太苦了,他舍不得。
任何人都只有一次人生,不能重来,不能回头,性命更是珍若至宝。贝佳是个疯子,他不敢冒险。
所以他沉默了很久,最后也还是说:“……对不起……”
林沛然整个人都像泄了气的皮球,软软地松了下去。
他脑子里像有一柄残忍的勺子,一勺一勺地挖着他的脑髓。这样的结果他有所预料,却仍不禁脸色惨白。
郑文轩就是个无可救药的闷葫芦,怎么敲打都不会开窍的。想从他嘴里撬出话来,比登天还难。
林沛然感到挫败。
“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他一字一句问,“我不需要谁来保护,你明白吗?我不是娇滴滴柔弱弱的女孩子,我是个男人,我他妈真的凶起来,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一条命都敢豁出去,未必就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