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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下鱼 (三秋泓)



时沂的世界东缺一角,西漏一块,他都愿意变成石头,熔化自己去填补和圆满。

时沂鼻子酸酸的,轻轻地应下自己年轻丈夫的轻狂承诺。

钟俊同的手指在黑暗中摸索时沂的脸,确定他没哭,又逗他:“我撒谎,才能把你骗回家。不然你......你是不是要去北都?”

父亲去世后,时沂实在无所留恋,已经买定机票收拾好行李准备去北都找顾勉。继母找人些不三不四的亲戚堵在家门口,破口大骂,说时沂要抛弃寡母,难听的话他至今想起都觉得胆寒。

“是。”时沂轻声说,“要是你不和我结婚,我就逃去北都,和顾勉一起做童书。”

钟俊同一听到顾勉的名字还有点不忿,咬牙切齿地说:“那你现在不能想了。时沂,我要你知道,你选择和我结婚是最佳选择。你为我舍弃的,我一一偿还给你。”

时沂笑笑。

提起顾勉,时沂就不得不想起很久远的事情。他问:“你、你这七年怎么过的?你甚至都没有主动来找过我。”

“还能怎么过?学习,拼命学习,把所有零碎的时间都用来学习和工作。这样,我就会只是偶尔想起你。”

“这样啊?”时沂轻轻问。

钟俊同顿了一下,闷闷地说:“骗你的。我快疯了。我只有逢年过节才能见到你,打一声招呼,说两句话。你就不理我了。”

时沂听得于心不忍,挣扎着翻坐起来,倚在他的胸口,“我这么坏?”

“对。你在折磨我。”钟俊同道。

时沂探身亲了一下钟俊同的唇角,“我和你,是一样的。”

钟俊同所受的苦,时沂同样受过。每一分苦,原来都由两人共同品尝。这样想想,黄连苦味都有了一丝千回百转的甜蜜。

26 第二十六章

第二天的时候,时沂和顾勉约在咖啡馆见面了。

顾勉到的时候,时沂已经到了有一会儿。圆桌上放着一杯摩卡,时沂正低头看书。他今天穿了一件烟灰色大衣,里面是一件白色羊绒衫,解下的围巾叠好,就放在膝盖上。他看书的习惯还是这样,用左手翻书,耳朵里听不进事情,相当的心无旁骛。

“时沂。”顾勉出声笑道:“来得这么早?”

“没,也刚到。你喝什么?”

“美式吧。”

顾勉趁着时沂点单的工夫,翻了一下他正在看的书,“这本书我没订到?你这回去英国带的吗?”

“嗯。你如果想看,可以借去看。”

“恐怕不行了。”顾勉看着时沂,“我这两天就要回北都了。”

“......哦。”时沂低声说,“抱歉,你来找我,我没能陪你。”

顾勉直直地看着时沂。时沂跟大学的时候好像不太一样了。他大学的时候像是个隐形人,沉默寡言,几乎不跟人交谈,形容畏怯。顾勉当时就想,他可能在以前吃过不少苦。

他也是机缘巧合才分到时沂的寝室。他当时念汉语言文学,带时沂去听了一次儿童文学课。那以后时沂就常常陪他去上课,他坐在教室里玩手机,时沂就提笔做笔记。

他难免有点自作多情起来,因为和孤僻敏感的时沂成为了最好的朋友。

“哥。”顾勉其实很少叫他哥,除非有事相求,“求你了,再考虑一下。”

时沂用细长勺子搅了搅咖啡,还是淡笑着拒绝:“不了。”

顾勉心里突然有了个急切的疑问要脱口而出,但是还是独自咽下。

他笑了笑,脸上有种珍稀的朝气蓬勃,像是个毛躁的孩子,“那算了。”他转而问:“你和钟......钟俊同,还好吗?”

时沂笑了一下,这一下却和刚才很多下淡笑都不一样,浓稠的甜蜜在眼底荡漾,璀璨生动。顾勉只听到他短而笃定的一个“嗯”字。

“哥,你很早就喜欢他了吧?”顾勉问道。

时沂不是不会拒绝人,看看他拒绝自己,不是熟练又果断吗?

时沂抿了一下唇珠,好像追忆:“嗯。蛮早之前就喜欢了。”

“可是你为什么大学的时候没有去找他?之后工作了好几年,为什么也没有去找他?”

时沂现在回忆起当时心境已经没有苦涩,只是有一分历经千帆的惆怅,像是阵痛后寂寥的温存。

“我当时想,我和他只有尴尬的开头,冷淡的过程,不会有结尾,也就无从谈故事。我已经认命了,我没有他,的确也可以平平淡淡地过完自己的一生。但是我没想到,”时沂笑了一下,“没想到他愿意给我人生的意外之喜。这桩婚姻是我人生的第一次脱轨,顾勉,你明白我的感受吗?”

顾勉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可是他不曾真正爱人,不曾真正疯狂,他只窥得一鳞半爪,无从得见全貌。他最后说:“你很快乐。我也好高兴。时沂,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在大学里的时候,我就常常担心你不快乐。”

时沂愣了一下,温柔道谢:“谢谢你,顾勉。”

顾勉仰头喝尽咖啡,显得有几分粗鲁,“我们还是很好的朋友对吧?你如果有童书或者其他方面的事情,可以尽管来找我。”

“谢谢你,顾勉。”时沂的眼睛弯起来,像是一弯冷灰新月。

顾勉走了,一月份也溜得很快,只留下个短促的尾巴,被人们揪在手里。新年马上要来了。

时沂和宋苑容一起准备年货,买了不少炒货零嘴,一袋袋地堆在柜子里,新衣也开始采买起来。

宋苑容提着手袋走在时沂旁边,看时沂温柔眉眼,不知道该不该说这件坏事。最后她还是忍不住:“小时,你妈跟我说了些疯话,她跟你说过没有?”

时沂“嗯”了一声,“说过。”

宋苑容没来由气恼起来,这孩子怎么受了这委屈也憋在心里?那疯婆子还不知道给了这个继子多少气受呢。可怜见的,瘦成这样,可能就是他那恶毒继母干的!

“那你也不跟我们说?一个人受这份气?”

时沂愣了一下,好像没料到宋苑容会为自己出头,心头一暖,笑着说:“我不放在心上了,跟你们说,不是白白让你们不高兴吗?”

这孩子。宋苑容心想,她要是不帮一帮他,指不定要被欺负成什么样。

“我的意思是,不用让俊同知道。我们俩就把这事,不对,我就把事给解决了。”

时沂怔怔地眨眨眼睛:“妈,不用麻烦了。我不理就好了。”

宋苑容恨铁不成钢地抓住他的手腕,“算了你们别管了,我们先买东西去。”

等拎着大包小包回到家中,时沂给钟俊同发信息:“买了你喜欢的栗子酥,晚上回来做宵夜。要不要再吃碗小馄饨。”

钟俊同很快回道:“今天要去和朋友小聚。不回来吃饭了,晚点儿回来。”说着,就把定位发了过来。

时沂笑了一下,心想,干嘛呀,他又不查岗。他从冰箱里拿出腌制好的照烧鸡腿肉,放进烤箱转熟了,又烫熟小青菜和西兰花,敲了个荷包蛋,齐齐码在雪白米饭上,最后淋了一点酱汁,酱汁浓郁,鸡肉嫩滑,吃起来也很满足。

他把碗洗干净,拿了本书进了书房,继续修改他的稿子。

他最近明显感觉到自己下笔的笔触与往日不同了,变得更温柔清新,更大胆童趣。他想想,也只能归结为自己的一杆旱笔被爱情润得丰泽。

到了晚上八点,他接到钟俊同的电话,打电话的却不是钟俊同,是个年轻男人:“喂,是时沂哥吗?钟俊同喝了点酒,你来接一下他吗?”

时沂立刻穿上外套,兜里揣好手机和钱包出门了。他打车到钟俊同定位的地方,到了一处临湖别墅。夜里的风冻得人牙齿打颤,他用围巾把头脸围得严严实实,五官中只能依稀看到眼睛。

别墅的门开着,一个瘦高个的年轻男人出来接他,笑道:“弟妹?俊同在里面呢?”

时沂被这句弟妹弄得耳朵发烫,闷头跟进屋去,一眼看到钟俊同坐在沙发上,几缕碎发盖在眼睛上,领带解开了,衬衫也皱巴巴。旁边的几个男人喊他弟妹或者嫂子,他臊得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说你们好。话没说完,又被钟俊同拽住手腕拖进怀里。

时沂吓了一跳,以为醉酒的钟俊同没有分寸,要当着众人的面干些不规矩的事情。结果钟俊同只是把他拖进怀里抱牢了,坚硬的下巴蹭在时沂柔软的发顶,一下一下地蹭,像是撒娇的大狗。

“噗嗤。”周遭的人捂嘴笑起来。

他们可从没见过钟俊同这副样子。

时沂轻声说:“俊同,我们回去?”

“要不先给他灌碗醒酒汤,醒一醒再回去?”

时沂看脸色酡红的钟俊同,也只能点点头。

他在几个朋友的帮助下把钟俊同半搀半背到了二楼,进了房间后,朋友离开了,时沂也长舒一口气。正要转身去借厨房做醒酒汤,又被一记大力拽住手腕粗暴地拖了回去。

时沂背上寒毛倒竖。他不是不知道醉酒的钟俊同有多疯。

他半忧半惧,抬眼正对着钟俊同睁开的眼睛,枝形灯下眼睛的情绪冷淡到近乎虚无,像是冬日深夜无人涉足的湖。他的瞳孔缓慢转动,定格到自己抓住的时沂后,眼睛里却突然有了笑意,浮光跃金地热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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