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在轨道上追着余橙的身影,他不属于骑马的贼,依然坐在山顶,俯瞰着下面的杀戮战场。
一直等到血迹溅满沙土和岩石,他把嘴里的白色芨芨草嚼碎咽下,帅气起身,飞速从高高的山坡上跳下。
因为一镜到底,他脚下的垫子用了绿色,之后会用特效处理成沙子荡起的效果。他落地后迅速弹跳起来,狠咬着下唇弹射出去,在其他人的厮杀中,从地上的死人身上抢夺珠宝和武器。
第一个长镜头到此为止。
何晶抱着保温瓶,专注地看着余橙在摄像机前一次次地从那山坡上跳下,捡东西,以表现薛白的轻盈灵动和马贼中**丝的属性。拍第三次时,何晶旁边的场务说,“我。操,橙哥是崴了脚了吧?”但是导演没喊卡,所有人都没再说话。
拍了七八条才过,余橙又跳了两次,很明显再弹跳的时候有些力不从心,但好在镜头里也就零点几秒,汪导没有在意到。
等拍完,余橙从山坡处走过来,看到何晶后,鞠躬老老实实叫了一声“何老师好。”
何晶看着他脚腕处肿了一大片,“接下来还有几场啊?”
余橙忍了下疼,“今天就两场。”
余橙又向她鞠了一躬,跑到后面去向跟组的医生要封闭去了。
汪导戴着头巾帽子走下来,到了何晶旁边说,“这儿怪热的,你还要看啊?后面那场要拍到日落。”
何晶随口说,“我又没什么事。”
汪导四下找了找,问旁边场务,“看见余橙了吗?”
何晶说,“打封闭去了。”
汪导皱了皱眉,赶过去看余橙的脚到底怎么样,去了才知道那肿的程度太厉害,说,“待会儿拍你和壮汉的决斗,这能不能行?”
余橙第一天上场就受了伤,说什么也不能让这么多人的准备落空。他又不是什么大明星,哪有那么娇气。
“打了封闭没问题。”一针下去,余橙嗷嗷两声,“医生你轻点儿,不然我就高/潮了!”
医生:“……”
何晶:“……”
场务:“……操啊橙哥。”
汪导:“看来是没什么事儿,盒饭车来了,半小时时间。吃完拍第二场!”
吃完饭后正好是烈阳最盛的一两点钟,余橙和池岫的“娇小薛白大战巨型莽汉”戏份开拍了。
阳光之下,为了效果逼真,余橙和池岫身上都被撒了点热水装作汗滴。
汪导只自己开了第1镜1次,象征性过后,后面早就换了场记打板,喊到这会儿场记嗓子都已经半哑了。
“Action!”,余橙在死人堆四处流窜,最后停在一个浑身是血的、大着肚子的女尸旁边。女人的目光好像在看着他,余橙喉咙耸动,伸手挡了档女人肚皮上被穿刺的那个洞,那地方还在往外喷血。他摸了一手血,站起来吼:“谁杀的女人?”
余橙摸了摸死者的肚皮,喉咙咽了咽,站起来:“谁杀的女人?”
袒着胸脯的池岫从他那匹叫“杂种”的奇丑的马上跳下,扬起粘了胡茬的下巴,冷漠又不屑地蠕动着嘴唇,拖长音调:“老子杀的——”
余橙瘦弱,比他矮一整个头,人也小了两圈。摄像师给了他脸部特写,遮光的人过去,挡住他一半的脸庞,让他那俊美的脸上带着一半隐秘的阴柔和狠戾狰狞,半明半暗,蛇蝎之感。
余橙扬起下巴瞪着池岫怪笑,踮起脚尖伸出巴掌拍在对方的脸上:“你看看你这长相,真是好一滩狗娘拉的狗屎!”
“好!”周围的马贼兴奋叫喊着,有如观看平常的嬉戏。这是他们的传统,要马,就得抢,就得杀死马的主人,或者把抢马的人杀死——嗜血强盗的生存法则。
壮汉的马则由旁边的道具师鼓动,在旁边不安地转圈嘶鸣。
池岫大吼一声,从旁扯起道具一根木棍,掰成两半扔下,两人的厮杀开始。
何晶已经不在远处,而是和其他工作人员一起,聚拢到拍摄场地最近的红线前,开始看这场电影中最壮丽的打斗。
这场戏在通告上叫做“杂种马之争”,标注重要程度为:最重要。
知道要拍沙漠重头戏,很多B组和没戏的演员、工作人员,趁着中午休息,从死水潭那边驱车过来看这场戏过把瘾,红线外围得满满当当。
池岫先是一只手就把余橙抬了起来,狠狠砸到地上,而后余橙咬破嘴里的血袋,血顺着他的下巴和脖子滴在沙漠上,霎是血腥美感。
在激烈的打斗中,余橙凭借灵巧的身手,数次成功躲过,但依然被池岫砍开了上衣,前胸皮肉上已经贴了一条口子,血殷殷地将他瘦弱却有着臂膊肌肉的身材突显出来。
众人高声应和,池岫气势大增,又呼一声。
余橙反身从地上捞起一把匕首,狠笑,“你就是狗娘拉的狗屎,你该把自己捅死在你狗娘肚子里,你就是狗娘拉的狗屎,你该把自己捅死在你狗娘肚子里!”说完像猴子一样反身攀援其背,反复高吟那句话,最后一声“里”字响破云霄,他的手也深深挖入他的双眼!
这里喊了“卡”,但没有停太久,等化妆师为池岫双眼涂满红血后,又重新开始。
池岫凄惨大叫,抛下刀,双臂朝头上狂砸,余橙吃了几记拳头,吐血眩晕,随后摔下池岫的背部。池岫抓起他的腰,再次向地上狠狠砸去!
导演没喊卡,在场观战的人都挤在红线外屏息凝神,暗暗祈祷,好像这俩人真要打个你死我活一样,各个悬着一颗心,感觉余橙是不是要被摔死了。
场务抱着头,一会儿“真刀真枪啊!”一会儿“操”一声,在何晶旁边不停发表感慨。
何晶一言不发,但是手指头不停抠着自己的水杯。
有几个看戏的指着何晶说,“猫姨都看紧张了。”
刚才给余橙打封闭的那个女医生,突然哇的一声哭了,“我就没这么心疼过病人……
第28章
“余橙被摔在地上, 五脏六腑仿佛要吐出来, 眩晕之中, 对方以全身力量压倒身体在自己身上,力图给他致命一击。
饰演周边起哄马贼的,都悚然寂静, 他们是真的悚然,不是在演。都看快哭了演他妈啥呀,这他妈也太真实了吧?这电影要命啊!
而且余橙所饰演的薛白, 按照设计,要在地上有如被砸死了一样在地上趴一分钟,池岫在旁边激动大叫,旁边的马贼才想起他们也得大声叫好来着, 因为这里看似池岫胜利在望了。
但是, 顺风盘切记不能浪,就在池岫与众马贼庆祝的当场,余橙突然睁开眼睛,捡起地上的刀,踉踉跄跄地从池岫背后站起,向他的脑门插去!
当然没插上, 这里又被喊了咔, 化妆师去赶紧把两侧刀面粘在了池岫面部。
池岫粘上之后,还跟人炫耀了半天, 走到余橙身前拿一脑袋的刀顶他玩儿,但余橙好像真有点疲惫了。
围观群众看到这儿, 都长舒了口气,该干啥干啥去了。
场务吸了一口鼻子,“尼玛,这片子要没票房……老子沙漠上裸奔。”
医生着急地问旁边,“啥时候拍完呢,还有几个镜头?我得把男主角带回去住两天。不行,我……我心疼!”女医生实在哽咽了。
一直观察着何晶的人说,“猫姨笑了。”
“怪不得一直不笑,人老了还是有皱纹,不过猫姨笑起来都这么影后……”
紧接着,夕阳已至。
随着开拍声起,池岫在余橙的面前轰然倒下。
余橙站在背光处,成为沙漠上,日轮下,一道黑色的影。
薛白这个角色根本不是常规意义的**丝,当初助理导演的总结,大概只是为了博众人一乐。
他是一个卑微的小人物,是沙漠王庭里的奴隶所生。
这血脉并未让他有显赫的身世,他有二十多个类似的兄弟姐妹,他们世代为奴,姐妹们沦为权杖的玩物,兄弟们则为血统纯正的上位者继续当奴隶。
但他的骨子里有一丝反叛和野性,他逃了,逃到沙漠上当起了马贼,在一群不知底细的强盗之中,他找到了归宿。
他比别人瘦弱,沙漠上的强盗,什么东西都是抢来的,他抢不过别人,连匹马也没有。
可是最终,他还是伺机杀掉最强壮的马贼,抢到了对方的马。他血液里流淌着不屈和自由,他会在蛰伏很久后抓住属于他的机会。
他是火。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火。
只要一点烟灰便可雄踞万里。
片刻后,更高一轮的欢呼响起,马贼们捡起扔起地上散落的丝绸,撕扯着庆贺。
赢得决斗的人,就能赢得最高的尊重。他们把丝绸向余橙身上扔去,嘴里喊着他的名字:“薛白!薛白!薛白!”
余橙激动地,眼泪直流,抚摸着那匹难看的杂种马。
导演喊:“咔,道具不要拉马,马看起来很不高兴。让马自然状态,余橙重新哭,注意速率和上次一样,滴泪要猛,别娘们唧唧的收着。你现在赢了,是得马而泣,也是为新生而泣!”
重新开拍前,余橙顿了顿,“导演,给我点时间,我和它酝酿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