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小红走了。
蓝苗靠在床头,急促地喘了几口气。
他虽然料定孙小红不是来杀他的,但连接将两拨人哄走,累得眼前阵阵发黑。
他高呼道:“小二!小二!”
必须赶快转走,这屋里呆不得了。
小二并没有回应他。
蓝苗扶着床柱,将一双腿挪下来,他忽然闻到了一股腥味。
这种腥味并不陌生。他被荆无命划了一剑,又被上官金虹打了一掌后,全身都萦绕着这种气味,挥之不去。
他的脸色真正地变了。
门又打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
这个人的脸是死灰色的,高耸的颧骨上好似只包着皮,一对眼睛放射着惨碧色的光。
他长得已很可怖,但穿的衣服更诡奇。他穿着一件鲜红的长袍,袍上绣满了黑牡丹。蓝苗只能联想到寿袍。
伊哭那阴沉沉的脸已很像死人,这人简直就是个僵尸。
蓝苗变了的脸又及时恢复了温柔,道:“这位兄台……”
这人截口道:“你不必跟我废话,我是来杀你的。”
蓝苗的笑容就像狂风下闪烁的灯火,他淡淡道:“是谁派你来的?上官金虹?”
这人冷冷道:“既然是快死的人,又何必知道太多?”
他已缓缓走近,大袖随之飘动。这人身体虽然十分僵硬,但落步无声,显然轻功十分高超。
凭这句话,蓝苗就知道他绝非上官金虹的属下。若是金钱帮来杀他,恨不得大张旗鼓,以便杀鸡儆猴,又怎会跟做贼一般?
蓝苗凝注着他那双被长袖盖住的手,忽然道:“你和伊哭是什么关系?”
这人阴恻恻一笑,道:“就算他是我爹,我也不会被你哄走的。”
蓝苗的脸色挂不住了,冷笑道:“你不给伊哭面子,那你怕不怕……”
这人打断了他的话,道:“我也不怕郭嵩阳。”
蓝苗沉着脸,眸子里忽然射出逼人的光芒来,道:“那你怕不怕我呢?”
这人看起来就像要失声大笑,他道:“你以为我像那三个愚夫蠢妇,会怕你死吗?”
蓝苗缓缓将手抬到了腰间,道:“你也是一流高手,难道没有保命绝招?”
这人道:“我早知道你有只蝎子。”
蓝苗淡淡笑了笑,好整以暇看着他,道:“所谓绝招,当然是旁人不知道的东西。”
他突然站了起来,冷冷道:“你认识伊哭,就该知道我难缠得很。不怕同归于尽,尽管放马过来!”
他说到“同归于尽”时,那人神色莫明。蓝苗站起时,他袖子更是微微一抖。显然嘴里狂妄自大,心里还有三分忌惮。
但蓝苗还未站直,就忽然掠起,像燕子一般飞出了窗户!那窗户一直是打开的!
这人恍然明白上当,但是已慢了一步,这弹指功夫,足够一个高手逃之夭夭。
他到了院里时,院中已只剩下他一人。
但下一刻,蓝苗又从院门掠了回来。
三个人从院门缓缓走进,显然蓝苗就是被他们逼回来的。
这三人都是身着黑衣。一人持了柄流星锤,一人拿着把鬼头刀,还有一人身材壮硕,肌肉高高隆起,竟扛着两柄虎头大斧。
蓝苗落在地上,一个踉跄,半跪了下去。刚才强行掠起已花费了他全身的力气,五脏翻江倒海,一口血又浮到了喉咙口。
他巨咳了一阵,哑声道:“你们和他一块儿来的?”
他瞧见这三人和红衣人交换了眼色。
但这四人都紧闭着嘴,双方互不交谈。那持虎头斧的颠了颠斧头,忽然扬臂,精钢大斧带着烈烈风声,向蓝苗头顶直劈下来!
这斧若劈实了,蓝苗的脑袋就会像个西瓜般裂开。
那红衣人原本留在院后,却忽然站到了他的身边。他的手也骤然从大袖中伸出,抓住了斧柄。
他也带着手套!和青魔手极其相似的铁手套,只不过这幅手套是血红色的。
蓝苗为了躲避这一斧,翻身时力有不逮,跌倒在地上。他见了这幅手套,忽然想起这人是谁了。
“青魔日哭,赤魔夜哭,天地皆哭,日月不出……你是伊夜哭!”
他是伊哭的表弟,年龄比伊哭小,武器也是走伊哭的路数。独那副僵尸一般的容貌,那副离奇吊诡的打扮,倒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虎头斧脸色已变,怒道:“你做什么?想翻脸吗?”
伊夜哭冷冷道:“她是我的,谁准你们出手?”
那三人对视一眼,虎头斧冷笑道:“你想抢功?”
伊夜哭显然已不想再啰嗦,道:“你们去守着门,回头我自然会美言,否则休怪我辣手无情!”
那三人又气又恨,却又不敢违逆他。眼里凶光闪动,只得朝门走去。
蓝苗坐在地上,体内真气乱成一团,胸腔里翻江倒海。他瞧见红光一闪,刚抬起手,就觉手中一空,装蝎子的木盒已落到对方手里。
伊夜哭舒袖,那双红魔手又伸了出来,流动着血腥的光芒。
那光芒,已倒映在蓝苗的瞳孔中。
在四个高手包围中,他再也提不起半丝真气,伊哭远在千里之外,郭嵩阳也不可能半天内赶回来。他真的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蓝苗想,是谁……是谁要杀自己?上官金虹未来,倒是来了鬼鬼祟祟的敌人。自己没死在上官金虹手中,倒要让这批宵小占便宜?
他哑声道:“兄弟阋墙,值得吗?”
伊夜哭眼中泛起奇异的色彩,忽然道:“这只能怪他瞎了眼!”
红魔手已经扬起。
门口忽然传来一声惨嚎!
这嚎声太可怖,太凄厉,像是一瞬间受尽了人间酷刑折磨。那简直不是人的嗓音,就像一匹狼在狂嘶。
使虎头斧之人一条丈二身躯已疾飞而来,直撞向伊夜哭后背。伊夜哭猛然回身,一掌劈在那人胸口。听“喀啦啦”一声,那人像一块被折叠的煎饼般飞了出去,却没发出半丝声息。
他早已死了。
一人阴恻恻地道:“瞎了眼的是你!”
一阵狂风扑来,满地红叶被卷成一股血色飓风,仿佛漫天冰雹砸进了院子。一片枫叶恰巧拍在伊夜哭脸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伊夜哭沉着死灰色的脸,沉得像一块铁。
一个人缓缓走了进来,他穿着件青布袍,袖子极大,完全盖住了双手。
他的眼睛也是青色的,瞳孔里的青光正疯狂地闪烁,宛如鬼火。又如毒蛇的信子,吞吐不定。
他盯着伊夜哭,面部肌肉轻微抽搐着,看起来狞厉到了极点。这副尊容,不论在何时何地出现,吓不死一个人,也足以吓死半个。
门口使鬼头刀和流星锤的人果然已死,浓烈的腥味随风卷来,吹过伊夜哭的鼻端。这让他的脸色更难看了。
蓝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一切,他揉了揉眼睛,眼前的人确实是伊哭。
这个应该身处南疆之人,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莫非他会瞬间移动?
还是他能掐会算?
蓝苗伏在地上,似已经出神。
伊哭的目光从蓝苗衣襟的血渍滑过,落在伊夜哭脸上,第一句话就道:“不论谁派你来,看在你爹娘面上,我不和你计较,滚!”
伊夜哭终于缓缓开口,道:“你怎么会来的?”
伊哭道:“我不能来?”
伊夜哭道:“你要拦我?”
伊哭狞笑道:“你敢动手?”
蓝苗已然看出,伊夜哭很像伊哭,全是出于模仿之功。伊哭天生有种酷厉的狂气,对方的态度越是强横,他就越是凶狠。你们偏要与我为敌,就试试我的手段——因此他的敌人全都死状奇惨,不将他们从精神到肉体全部摧毁,难消他心头戾气。
而伊夜哭更加多疑,心思九转,杂念丛生。两人碰面,他的气势自然要弱一截。
他在思索。伊哭却不会等他,一舒长臂,现出了那双碧色森森的青魔手。
他的青魔手似乎和从前不一样了,暗青色更澄,光芒也更润泽。关节处的机括更小巧,指尖也更为锋利。
蓝苗看出了这一点,伊夜哭当然也看了出来。
伊哭亮出了兵器,就表示他不耐烦再多说。就像方才伊夜哭威胁那三人滚蛋,伊哭也在勒令他滚蛋。如果他还不肯滚,伊哭就要用死亡
来威胁他滚!
他忽然厉笑一声,也伸出了那双红魔手!
他道:“我早就想和你分个高低!”
伊哭更不搭话,五指箕张,青魔手挟着一股狂风,已倏然拍到对手面前。
伊夜哭抬臂,猛然迎上对手攻势。青魔手与红魔手击在一处,蓦然炸开一声巨响。
双方都用上了十成真力,纯是功力与功力,兵器与兵器硬碰硬的较量。听一声闷哼,红魔手碎裂成千千万万片,撒落在空中,就像漫天血雨。
伊夜哭的功力如何,暂且不论。但他的兵器已经败了!
他猛然缩手,若不缩手,就等于用赤掌去应付青魔手,这纯粹是找死。
但伊哭的青魔手并没有退回。相反,没了红魔手的阻碍,那碧森森的五指已罩到了他的脸前。
青魔手的招式大都诡奇酷烈,其中有一招,就是抓住对手要害后,用真力兼机括动力,下手强揸。一旦抓住,钢铁嵌入肉中,绝难挣脱。至于何处是要害,灵活得很。肩膀关节可,咽喉可,当然脑袋也可。不过后果略有不同,若肩膀被抓,骨骼必碎。若脑袋被抓,下一刻就会变成个装着豆腐渣的碎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