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进藤像是突然才想起这回事似的,有些为难地笑了一下,『不用太担心我的身体。』
『怎么可能不担心!』跟在他身后的佐为气鼓鼓地举着双手抗议道,『虽然能下棋是很好,但你也不能累垮了身子啊!』
进藤瞄了一眼镶嵌在手环上的棋子,回头给了他一个安抚性的笑容。
『没关系的…』
『…我还有,时间。』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就如他所说的那样,他不仅没落下一场比赛,也没有输掉一场比赛,就连天元的决赛都是以3-0赢下塔矢行洋,漂亮地夺下了他的第三个头衔,荣升“三冠王”,与现在同为“三冠王”的塔矢行洋可谓是旗鼓相当。
但所有人的心里都明白,进藤光的实力已然超越了塔矢行洋…夺取头衔,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至于青少年围棋擂台赛…能闯到最后的三个人都有三四段的水准,已经是同龄人当中的佼佼者,但远达不到进藤光所在的境界,进藤斟酌了一下,没有下狠手虐他们,温温和和地同他们下了几局反贴目五目半的指导棋。
——虽然说是反贴目的指导棋,但进藤还是赢了。
进藤光在国内的高调崛起刺激了大批的棋士和棋迷,甚至在全国引领起了一股学习围棋的风潮。
各大围棋教室顿觉冬日渐去、春日来临,看着一批批少年的面孔,便有如看到了整个日本围棋界新一代的希望。
NHK电视围棋淘汰赛的制作组也找到了他,邀请他参加本年度的电视围棋赛。
这是日本国内较为少见的大型快棋赛事,每位棋士的保留时间为10分钟,随后则是30秒一步。
最开始,进藤光以排不开时间为理由拒绝了,然而一个星期后,他们发来了第二次邀请,比赛的时间被往后推迟了二十多天。
这一次,进藤欣然同意出赛。
消息放出之后,一群早就动了心思的棋迷们就开始猜测:既然能下一手30秒的快棋,那一局3小时的国际比赛应该也能下吧…
这种猜想一出,立马得到了大量群众的呼应,民众们希望进藤光和塔矢行洋一起代表日本出征国际赛事的呼声越来越高,还在网上引起了热议。
就连进藤平八也在一些棋友的怂恿下专程来问了问进藤光本人的意思。
因为问的人是爷爷,进藤光也就没有什么遮掩意图的意思,十分直白地说道:“我想先把国内的头衔拿齐了,再专心打国际比赛。”
进藤平八下意识地就敲了他一记脑门,“这种事情…!不要随随便便就挂在嘴边啊!”
进藤光莫名其妙地挨了一记,有些无奈地申辩道,“什么呀…我这不是在跟爷爷你说吗…”
“听好了,”进藤平八微微挺直了常年佝偻的身子,一脸严肃地教训起了已经是三冠王的小孙子,“围棋的世界可是很深奥的,如果对它抱有轻视之心,你一定会吃大苦头。”
“爷爷虽然不知道你最后究竟能走到哪个地步,但爷爷知道,对于你来说,三冠王只是个开始罢了。”
“小光,尊重围棋,尊重你的对手——无论何时,都不能忘了这两点。”
一本正经地说完了这段话,进藤平八立马就将手伸向了孙子额头上被自己敲出来的浅浅红印,“被爷爷打疼了吗?来让爷爷帮你揉揉…”
感受着老人干枯温暖的手指在额间逗留,进藤光闭上眼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疼的,爷爷。”
夕阳洒落下的金红款款落在庭院中的祖孙二人身上。
佐为仰起头,看向那千年如一的夕阳。
第一百六十章
十一月份末尾,一名不速之客到访进藤家,却是许久不见的海王围棋社社长岸本薰。
在开门看到岸本的那一刻,进藤产生了些许的迷茫——他可从来没想过还会有能在家门前看见学生时期的岸本的这一天…
“岸本…学长,下午好。”
“下午好,进藤同学。”岸本直接将一张纸递给了他,并径自说明道,“这是你的出路调查表,请在下个星期五之前交到你所在班级的班主任那里。”
见进藤接过了调查表,岸本微微点了下头,“那么…告辞了。”说完就转身想走。
“稍等,岸本学长。”进藤及时出声叫住了他,“我马上就能填完了,能请您稍微等一下吗?”
金色刘海的少年有些为难地抓了抓头、笑着说道,“下一周…我大概还是没时间去学校呢。”
未来要做什么?
对大多数中学生来说,这都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
就算仅仅只是要在一张薄薄的纸上写下中学毕业后的出路,都显得那么困难。
好在进藤光没有这方面的担忧。
他在把岸本领入客厅并倒了杯水给对方后,就找了支笔三下五除二地填好了调查表。
“好了。”他干脆地盖上了笔盖,盯着最后的“家长确认”一栏看了一会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跑到了玄关翻起了鞋柜。
“我记得妈妈是把印章放到这里的…”他一边嘀咕着一边将鞋盒挨个儿地打开,终于在第十三个鞋盒里找到了进藤家的印章和印泥。
等进藤把填好的调查表放到岸本面前,岸本手上的茶仍然冒着蒸腾的热气。
“真是…麻烦学长了。”进藤先是满怀谢意地向他行了个礼,然后抛出了困扰了自己许久的疑问,“不过…为什么是岸本学长来给我送调查表?”
“原定的本田君是围棋社的社员,结果他临时有事,就拜托给我了。”岸本放下了茶杯,将进藤的调查表装进包里,然后站起了身,“那…我告辞了。”
“冒昧问一句可以吗,”在将岸本送到门口后,进藤再次开口叫住了准备离开的岸本,“前辈…想当律师吗?”
岸本眉头一皱,“谁跟你说的?”
“没有谁,”进藤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像前辈这种冷静理性的人,当律师应该会很适合。”
岸本没有开口。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说的话略显失当,进藤连忙住了嘴,带了些歉意地微笑道,“…抱歉,一时想到就说出来了。…希望我这异想天开的想法没有冒犯到前辈。”
“……”岸本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不发一语地转身离开了。
进藤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你还是想找岸本君当律师吗?』佐为在他身后问,『但他现在还只有高一呢。』
『是啊…』进藤失笑地摇了摇头,『我确实是…有点心急了。』
——“你太心急了。”
就像是专程要印证这句话似的,在见过岸本薰的第二天,竹生无间便出现在了进藤的面前。
“我可以帮你调整灵魂稳定度,但我不可能帮你照顾你的身体。”他的语调平平,似乎并不包含责怪的意思,而是在陈述一个十分普通的事实,“如果你继续这样下去,肉体的老化会比你所想象的要快得多。”
“是这样吗…”进藤为难地摸了摸鼻子,“我还以为,只要戴上它就能毫无后顾之忧了呢…。”这个‘它’指的是那颗被他镶在手环上的棋子。
“它做不到、我也做不到。”竹生无间毫不掩饰地说出了这番结论,“莉娜的肉体已经开始崩坏了,我同样什么也做不了。”
“…莉娜吗?”进藤恍然想起了那个为了找哥哥孤身一人来到东京的只有一面之缘的小女孩,“她…现在怎么样?”
“双腿机能丧失,视力逐渐模糊,目前只有这两个症状,往后的话,会有更多的问题。”竹生不带感情地随口说道,“她的身体会逐步恶化,直到现在的这个肉体自然死去为止。”
『你怎么能表现得这么平静!难道你不伤心吗?!』佐为像是忘却了对他的恐惧似的猛然大喊了出来,『那个孩子、那个孩子明明那么喜欢你啊!』
竹生神情不变,转头看着佐为的脸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说过了,我什么也做不了。”
屋内一时陷入沉寂。
“……”沉默了片刻后,进藤轻声问道,“我能…去看看她吗?”
“不能,竹生本家不允许外人踏足。”竹生一边说,一边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结束了这段对话,“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竹生走后,进藤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对着棋盘发了好一阵子的呆。
『小光…』佐为担忧地叫着他的名字。
『啊…』进藤表情空白的答应了一声,『我在想…』
『对不起啊,佐为。』
『咦?』听到这突如其来的致歉,佐为完全没能反应过来。
进藤缓缓地抬起头,看着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张开手臂保持着双腿跪坐的姿势后仰着倒在了地上。
『对不起啊。』他又说了一遍,清棕色的眸子里没有半点水色。
『我本来是想着,要把‘本因坊佐光’这个名字,和‘全冠王’、‘大满贯’、‘世界第一’这些称呼一起留在日本历史上的…』
『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似乎是盯着光线而略感不适,他抬起一只手遮住了那琥珀色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