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的可信度那么低,你就不会在这儿跟我浪费时间,而是会直接报警。”他说,“萧蘅的故事再完善,只要有一个警察起疑,只要有一个人信了我的话,他就要蹲监。”
“你也说是‘只要’了。”顾昭雨说,“在我看来这只是个六四开的几率问题,我这么说没有不尊敬的意思,不过——您就是个变态,这点您认吧?而萧蘅——他的演技足够蒙骗很多人,而且他还是未成年呢。”
“很显然这是一个出结果之前我们谁也无法确认的赌局,那么我们为什么不各退一步呢?”顾昭雨说,“没有人报警,也没有人死掉——这件事可以就这么过去。”
李警官发出一声嘲笑,但不可否认的是,在那一刻,他的心剧烈跳动了一下。
他是警察,他很清楚这个案子放在警察的面前是什么样子的,一边是有证据证明的跟踪狂,一边是单纯的少年偶像,即使只看证据,他的赢面也很悬,但是如果他能回到“警察”的身份上,他就可以做很多事,他可以销毁家里和电脑里的罪证,他也可以利用公权力去报复这两人……
他越想越兴奋,整个思维都飘忽起来,像是不受控制。顾昭雨歪着头看着他,忽然抬手抽了他一巴掌。
李警官的头被他一巴掌抽得朝一旁歪去,脸迅速红肿起来。顾昭雨抽完了人,又坐了回去,李警官保持着那个歪着头的动作,“咯咯咯”地笑起来。
“你越折磨我,我的故事在警察面前就越有力。”他笑着说,眼睛微微突出,从他的冷静中透出一股内里的癫狂来,“来啊大明星,打我啊,杀了我,杀了我,你的心肝宝贝儿也跑不了……”
“那可不一定。”顾昭雨笑着说,“李警官,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我已经不是明星了,我是个经纪人。除了安排已经出道的艺人的工作,我还有个很重要的工作,我要挖掘未出道素人,他有没有家庭问题?他有什么不良嗜好?他有没有过感情史,前任会不会突然出来爆料?我都需要了解。”
“我信奉的一点就是,所有人都有黑点,问题只是挖掘的到位不到位,以及有没有及时堵住嘴巴。”
“所以我就顺便也了解了一下您。”他继续说,“您家庭很幸福啊,比我幸福,父母双全,母亲退休了,父亲是工人?警察挣得也不多吧,可据我了解,你们也没有经纪上的困难,我查了一下你车子的型号,普通配置也要五十万——您开着这辆车,同事间应该很有面子吧?不过可惜了,这个型号的外形和同一个品牌的一款价位在十万左右的车很接近,这就很蠢对不对,如果是我的,我花了钱、买了超过我周围的人消费水平的东西,我肯定得让他们看出来啊。”
李警官脸色铁青。
“你牵扯我父母。”他挣扎着想站起来,椅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吓人摩擦声,“你调查我父母,啊?”
“还有您的姑姑,这可有意思了,她是个国企的财会人员,丈夫也是普通职员,但他们的房子可不便宜啊,我那一栋是楼王,买的时候我都肉疼了,他们那一栋就在不远处,所以会低一些,但是有限吧?这消费水准和他们的薪资水平不匹配啊——跟您的车差不多——另外我还发现他们一家出国已经有将近一年了——所以就是移民了。”
他说话很慢,吐字清晰台词功底好一直是他的一个优势,一字一句都务求李警官听得一清二楚,他继续将自己不久前调查的结果娓娓道来:“我还是喜欢把人往好了想,我就想,难道他们是中彩票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所以我就查了一下你银行的流水清单,以后银行的单据这种东西收好了,别到处乱扔,有心人进屋翻翻就知道你是哪家银行了。”他居然有闲心又叮嘱了一句,“对了李警官,你知不知道有一句话‘有钱的是大爷’?我在这儿就可以勉强算个大爷,你要搜查令才能看的银行流水,我一句话就能查,因为我在这几家银行的存款和投资都是他们丢不起的,我说要看,他们墨迹两句就给我了——你可以啊,每个月定期用好几个账户朝海外汇款,另外你每次汇款,都有一笔分成打到你独立账户账上,是辛苦费吧?从去年十一月开始,价值总额可远超国内的福利彩票的最高奖项了,难道期期都中啊?”
“事到如今我该怎么想,我觉得也容不得我不想多,做假账、贪污受贿、潜逃国外吧?”顾昭雨笑着说,“他们不可能一次性携大额款项潜逃,那就太明显了,所以就通过一些洗钱手段把钱洗干净,再周转到你手上,由你来汇往国外他们的账户,是不是?你也会得到一部分的金钱报酬,所以您也买了车,二老生活有了保障,还能瞎几把买保健产品呢——你可得劝劝叔叔阿姨,钱不是这么花的。”
顾昭雨笑吟吟地看着他,如果手边有条件,他这会儿就该喝口水,平静地等待李警官的爆发了。
李警官喘着粗气,仇视地瞪着他,这个满脸笑容、从容不迫的男人,这个他一直看做猎物的大明星——他忽然意识到,对方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软弱可欺。
他不是动物,他是人,是将自己的职业和优势玩得出神入化、游刃有余的人类。他没有很强的战斗力,靠武力无法征服和压倒对手,但他却很能看清别的软肋和劣势,并且清楚明白的转为自己的优势。
他的武器不是尖牙利爪,而是真正的长枪火炮,刚才就是他在填装弹药,现在,他把枪口对准了自己。
“所以在我面前现在是三条路,”顾昭雨说,“第一条,我们杀了你,报警,死无对证更何况我们两个人两张嘴;第二条路,我们不杀你,但是报警,你一个人对抗我们两个,到处都是你罪证,赌一赌是警察的破案能力强还是我们这两个演员演技好;第三,你走人,我也走人,我们谁都不报案,这事儿就当没发生,但是你要辞职,离开这座城市——离开这个国家,到我找不到的地方,我就当没你这个人,否则我会举报,我会说,你向我咨询投资方案,我发现你有大额财产来源不明——到时候财产被冻结,你们全家坐牢,你倒是还好,身强体壮的;我就比较可怜二老,岁数大吧?没大到保外就医的地步,岁数不大吧?身体又确实折腾不起了,养你一辈子被你拖累,可怜呐。”
他慢悠悠地说完,观察了一会儿李警官:后者气喘如牛,眼神凶狠,如果这会儿给他一把刀,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割开顾昭雨的喉咙。这个人不够冷静,顾昭雨看出他想要和自己拼一把同归于尽的意图。
“你想清楚要不要拖我下水,我有钱,有人脉,我要是进去了你猜猜多少人利益会受损?他们会发疯地要捞我,”顾昭雨慢悠悠地说,“这还是在警察信你不信我的情况下,我的保底牌——实际上你和我都清楚,就凭我之前被骚扰报案留下的记录,我的话就比你的话可信。”
这是一个摊平掰开的局,没有人会选第一条,选第二条,大家上赌桌,听天由命;第三条,他还能有一线生机。
最有意思的是,如果他不肯离开,顾昭雨就会举报他转移赃款,但实际上这和前一种选择,“他和萧蘅互咬”之间,并没有互相排斥的关系,也就是说,顾昭雨想的话,他甚至可以报警反咬李警官一口,说他是为了掩盖自己的转移赃款的事情而试图杀人灭口,到时即使最后被证明是萧蘅主观意图绑架杀人,他仍旧要被调查、财产会被冻结。
李警官仇视着盯着顾昭雨,他的脑子却在飞快地运转和衡量,他想让顾昭雨和萧蘅死无葬身之地,但是如果他进了监狱,没钱没自由,这就都不可能。他是坏,但他不是傻。
“想明白了?”顾昭雨说,察言观色是他吃饭的家伙,他能很清楚地从李警官脸色的变化察觉他心态的变化,从一开始什么都不要也要拉顾昭雨和萧蘅下水的亢奋癫狂,到现在已经逐渐恢复了理智。
“明白。”他说。
“那就这样。”顾昭雨说,他转身走向仓库门敲了敲,萧蘅拉开门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打白布和一个玻璃瓶,瓶子里装着液体,他一边走过来,一边将玻璃瓶里的液体倒在白布上,他靠近的时候,李警官闻到了刺激性气味。
是乙醚。
萧蘅走上前来,从背后掰住他的脖子,用白布捂住了他的口鼻。他的神志渐渐消散时,他似乎听见顾昭雨在很远的地方说了一句什么,但他来不及分辨,就陷入了沉眠。
很久之后,他背井离乡,苦不堪言,才忽然意识到顾昭雨说的是什么。
饱含着懒散和轻视,像是从鞋上擦掉了一块污渍,他说:“……终于完事儿了。”
完事儿了吗?远远没有。
几个小时后,李警官从昏迷中苏醒,他身上的捆绑已经被解开了,他平躺在地上,身旁扔着他的车钥匙——仓库里的作案工具被清理一新,全部消失了,那些东西上想必都留下了他的指纹,是顾昭雨和萧蘅指证他的重要证据,他们不可能留给他任他销毁,所以在他昏迷的时候已经先他一步都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