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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踏春 (窥花客)


  那金镯勾嵌得精巧,下方坠着个雕花镂空的铃铛,随手一摇,便叮呤作响。孟柯人听着那清亮的铃声,仿佛很满意的模样,把套着镯儿的手放在唇边狠亲一口:“这下好了,任你再怎么跑,我也找得见你。”
  晓霭闻言一阵忸怩,伸手要将那金镯褪下,孟柯人却不许,霸道地将他整个手腕握住:“不许脱,以后走哪里都得给我戴着!谁教你那时要逃的,害我差点就找不见了。”
  “我、我又不是刻意要逃……”晓霭嗫嚅着争辩。
  “哦?”孟柯人端出一副怨愤神色,凑上去往晓霭脸颊上轻咬一口,“你倒说说,御史府那日为何不待我看清就逃开了?说得不称意,我可不饶你。”
  晓霭顿噎几下,便支支吾吾、磕磕绊绊地将那早暗自打过千次腹稿、编排过不下百遍的情节道出——他那日是随园子里的相公唱堂会,打点下手的,无意撞见了孟柯人的窘境,情急之下以身伺之。却因着身份卑贱,怕被人知晓自己玷辱了贵人,要拿来治罪,所以才会在事了之后慌张逃窜,连个面也不肯让人看清。
  这套话术,自是孟银砂亲自交代过的。孟柯人听后果然一点不平嫌怨也无,只剩满心满眼的怜惜:“那日明明是我唐突了你,何来玷辱一说?你肯舍身搭救我,这般大义高节,又岂是能为身份所囿?从今起你也是这东宫的主人,有我一日,便不再教你受半点委屈!”
  “若是只为报恩,太子大可不必如此……”
  这话还没讲透,孟柯人便急煞煞打断:“谁说只图报恩?那日我便对你动情了,此前那些颠云弄雨,自遇你之后才让我晓得都不过尔尔。你当然不知,在寻你念你的这些日子,我有多煎熬燥苦!”言罢便用嘴堵住晓霭的口,与他缠吻起来。
  晓霭到底匮乏经验,唇舌的技艺生涩笨拙,浑不似御史府那日的蜜舌香唇使人沉醉。不过孟柯人只当他害了羞怯,并不起疑,兀自吻得如痴如狂。几番纠缠下来,逗弄得孟柯人身上火起,就要将晓霭衣服扒下,一泻这连日来的相思。
  孰料一向听之任之的晓霭此刻倒是死命挣扎起来,不肯让孟柯人近身。多挣弄了几下,孟柯人自然不耐:“咱俩那日便肉贴肉地把好事做尽了,你这时要还同我犟,一会儿看我怎般治你。”说着便听哧剌一声,他已将晓霭贴身里衣都撕开扯下,把个精赤的身子尽袒露在自己面前。
  彻底坦裎之下,却将孟柯人震惊了个十成十,立时就停下了手中动作。只见晓霭这副身板细软纤柔,披衣倒还有几分婀娜曼妙,掀开之后才发现比料想还要单薄瘦弱,肌面蜡黄无光,乍见就使人提不起情致。更要紧的是,这具本就可怜孱弱的皮囊之上,竟布满了无数的青紫赤红的淤创,和大大小小、扭曲蜿蜒的疮疤,那些痕迹新旧交叠,分明是经年累月所累下的。
  “这……”孟柯人声带微颤,辨不清是疼惜还是愠怒,而晓霭还试图将衣衫拢过来遮盖伤痕,被他一把阻住,“这是何人所为!”
  “先、先前侍奉的主子脾气躁戾,我手脚又粗笨,做事不大得力,便时常讨他不快,免不了受些惩戒。这合该怨我……”不待晓霭说完,孟柯人似是想到甚么,一把抬起他右脚,飞快将袜子褪下。只见雪白的丝帛褪尽,露出的乃是一只畸异的四趾脚掌,最末的小趾处被生生截去,留下个狰狞的疤口。
  “此处,也是他做下的?”
  晓霭先是一滞,随后缓缓点头。
  孟银砂曾说要从他身上讨一件东西,这便是那件东西了。
  她切了他的右脚小趾,使他的脚能贴合万红庵的旧鞋。不过面对孟柯人,自然不能将这真相托出。他不带生气地,一板一眼,交代起孟银砂吩咐他的那些说辞:“主子的右脚天生畸残,因此看着别人的好脚总不顺心,一次我走路冲撞了他,便被碾下一截小趾,说是教我长个记性。”
  “竟有如此凶残暴戾之徒,简直不堪为人,只问他姓甚名谁,我必要为你讨一个公道!”孟柯人本就年轻气盛,闻听世间还有此等暴行,再按捺不住,霎时就气血翻涌,将牙床咬得咯吱作响。
  晓霭只垂头不语,待脚腕处传来的力道加重,才哽咽道:“万红庵。”
  “万红庵……”不知为何,孟柯人听得这名字竟有一瞬恍惚,三个字仿佛擂鼓叩击在他胸前,教他一时不知所措。回省过来,也只是怔忡地一句,“这名字好生熟悉。”
  “是了,先前春日筵上皇上亲封的鸾镜君,正是主子。”
  “原来是他。”孟柯人暗暗低语,不禁忆起春日筵上的一搂扶,和那如落花擦指的熟悉触感。随后一晃头,似是要将那些杂念清出脑内,咬牙道:“不成想,他竟是如此个狠戾凶残的人物!”
  晓霭点头迎合,却是偏着脸,不教人看见他的神情。孟柯人见了,以为是此番回想触到他心底伤处,便将他整个身子揽在怀里,一遍遍摩挲着身体抚慰。层叠叠的幔帐里,只听得传来孟柯人清朗利落的声音:“你且放心,这般恶毒下滥的宵小之辈,我怎能容他留下祸乱宫闱?这断趾之仇,也定当为你讨还。”


第十八章
  严玉郎回京的消息,万红庵是从掌醢署筹备席宴的宫人那里得知的。
  前月里边疆异动,西南方的氐族进扎国界二百里,身为骠骑将军的严玉郎领精兵六万,大破敌军十二万,其时不足月余,便携俘虏数千凯旋抵京。孟谌得了捷报自然大喜,不但将严玉郎擢为大将军,更于栖凤台上大宴群臣,为严玉郎接风洗尘。
  而今的严玉郎,可算是威名远播、举国皆知,再不复从前那个复州街头小地痞的穷酸模样。原来他自诓得了万氏家财,便开始厉兵秣马、工于兵道,将赀产尽用于操练新军,购置战甲马匹。此后剿了几窝山匪响马,平了几次绿林之乱,声名逐渐响亮,在西南一带颇有些声望。因他兵马装备皆是精良,特别那军士所着铠甲光洁锃亮,于日光下熠熠生辉,故世人皆称其为雪甲军。而后为官家所收,先不过封他个杂号将军,几年内却一步一步升至骠骑,足见孟谌对他的器重。
  这世道,只见那杀人放火的逍遥快意,积德行善却不见个人敛尸,若万红庵还是那不醒世事的世家公子,恐难免又要嘤嘤啼啼,嗟嚎几句。而今在那销金吸髓的荒唐场合里消磨久了,又有甚么腌臜污秽没见过?旁人口中的天理昭彰,因果报偿,他打从心底里并不深信。所谓公道,都是要凭自己讨来的。
  恨只恨他如今势单力薄,无权无势,眼见那仇人就在跟前招摇,却连上去拼却个鱼死网破的资本也无。
  且说这栖凤台上莺歌燕舞、灯火通明,严玉郎穿梭其间与众人推杯换盏,受着各色恭维逢迎的言语或妒羡交杂的眼光,好不风光得意。而距栖凤台不过几步之遥的停云轩却门庭冷落,清清寂寂,万红庵点一盏豆灯在院中独坐,遥听对面的宴乐之声,唯月色与鸣虫作伴。
  枯坐到中宵,台上歌舞渐休,万红庵也不耐寒凉,才起身灭灯上榻歇息。
  正睡至半梦半醒之际,颊边传来一阵冰凉触感,一路滑到脖颈。万红庵惺忪间半睁开眼,却与正立在榻边的人对了个正着,霎时吓得一个激灵,差点滚下榻去。幸得榻边那人眼疾手快,一个兜搂将他接住,又稳稳送回了榻上。
  “陛、陛下!”待有机会看清眼前之人,万红庵口齿结巴,几乎将舌头闪到。
  孟谌微微颔首似是对他的回应,随后转身,舒展双臂。万红庵顷刻会意,起身将孟谌外袍褪下,又环着腰去解他的衣带,卸下冠冕,将人扶上榻来。
  解衣时万红庵便闻见有熏酽酒气,见孟谌面貌也不甚明朗,应当是宴席上又吃酒不少,害得难受。故上榻后先牵着他一只臂膀,小心询问:“陛下可要小人传唤熬个醒酒汤来?”
  孟谌却不理他,只将他推到靠枕上倚着,自顾自寻了个舒适角度窝进他怀里,又将他一双手按到自己太阳穴上,便闭目不再作声。万红庵此时方才知晓孟谌来意,便活络起十指,似在芙蓉池边那般于孟谌太阳穴上不疾不徐地按揉,时紧时放,收纵得宜。
  观着孟谌神情仿佛甚为惬意,不多时便酣然入睡。万红庵按揉过半宿,十指俱已酸胀难耐,便也昏昏沉沉坠进了梦乡。
  翌日醒转,万红庵睁眼见身侧平整空旷,连个曾躺过人的褶痕也无。
  他唤来朱琛为自己盥洗,心里埋怨道帝王家到底凉薄,漱口时刻意将那水唾得噗嗤作响,直把那痰盂当作孟谌的脸倾吐。一番打理停当后来到外间,犹愤愤然,没成想抬眸就见到孟谌正端坐在厅堂正中的梨花椅上,正翻看着奏疏。
  万红庵微微一愣,立时就换作副喜笑颜开的模样,殷切切上前为孟谌奉茶添香。孟谌见他来了,也不多做示意,只将身侧一块地方空出,左臂微曲。万红庵心下明了,亲亲热热地坐到孟谌怀中,又将头倚上他坚实的臂膀,陪他批阅奏疏。
  孟谌一手端着奏疏,一手轻轻搭在他腰际间抚弄,或捻或捏、忽轻忽重。万红庵自然任他顽弄,只拿眼角余光去瞟他手上奏疏。那些章折倒也无甚新意,都是些嘉赞雪甲军攘夷有功,使国威远扬,要为严玉郎讨爵位封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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