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着,或许……某一天城市里刮起了狂风,那狂风席卷过他的“家”,来势汹汹,最后却连什么都带不走,因为那里本身就什么都没有。
本来就是除了几套家具什么都没有的地方罢了,估计狂风都不知道从里面带走些什么好。
他的母亲早已有了她心仪的家,除了过年的某一天她会回来把一年的生活费和保姆不菲的佣金交给周遇,她连多看这个“家”一眼都会嫌多余。
那么他回去干什么呢?他父亲那边的长辈全部都在国外,母亲的亲戚跟周遇也少有往来,他不回去,是因为找不到回去的意义。
周遇小小年纪,活得却像个孤家寡人。。
哦对了,他母亲找新家的原因就是他父亲已经不在了,虽然他父亲在的时候他们这个“家”就已经名存实亡了。
所以什么样的情况他才会回去?也许是保姆要辞职的那天,也许是他母亲登门拜访发现他不在的时候,也许是那个房子真正变成“家”的时候。
可是什么才是真正的“家”?
现代人对“家”的执念好像越来越重了,有一个家就像是有一个能够给自己避风的地方,潜意识里大家已经把“家”当成了自己心底的最后一道防线,想要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候回到那里给自己一点点温暖,即使那只是一栋空落落的房子。
说到底,也就是安全感不足。
“那你一个人多无聊啊,学校周边房子好像挺贵的?”
“还好。”周遇对这种小数目的金额并不感冒,也许金钱就是他那快变成仅仅只在名义上是他母亲的人,给他的唯一的补偿吧。
大人们总觉得钱能够解决很多问题,可惜周遇最不看重的,就是钱。
钱在他的眼里就像是一个讽刺,讽刺他的家庭有多么的残缺,讽刺他的人生有多么的孤独,所以才需要大把大把的金钱来填补他内心的一点空虚。
而可笑的是,那些钱还都是被人硬塞给他的。他就像一条可怜虫一样,被人施舍了那么一点小小的补偿,就能够在表面上看起来过得很好,他还必须得做出一副“他很好”的模样来。
“那你为什么不住校?我看我们班有不少同学都住校。”
住校?我这样的人怎么住校?周遇听到这个问题无端的觉得有些好笑,他的格格不入在刚开学的时候就被摆在明面儿上,住校对他而言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觉得贺初是能看出来的,可他现在居然直白的问出来了。
是因为这几天贺初给他的印象太好了?所以自己才会有一种贺初是懂他的的错觉?
贺初不知道的,他们才认识几天,他有队自己了解多少呢?
他原本是不想回复的,但是又觉得自己的情绪随意加给其他人又不太好,于是他挑了一个最不那么尴尬的理由:“……处不好。”
“为什么?”贺初有些喋喋不休的,似乎就想让周遇把心里所有的想法都放在纸上,包括他内心里拼命想隐瞒的东西。
什么为什么?处不好就是处不好,没有为什么。
周遇不想再回答这个问题了,他觉得如果再说下去,贺初就会问他到底是什么导致了他不擅长和人相处,于是他轻轻地把纸条推回去,没有再写回复。
贺初转过头去看周遇,可惜周遇并没有看他,依旧是低着头,看着那本厚重的书。
这是摆明了拒绝回答的意思了,但是贺初心里却没有一点被拒绝了的失落。
他看见周遇的头发有些长,后面的头发已经快要长到后颈,额前的碎发在低头的时候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让贺初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从他暴露在光线里的嘴角,辨别他或喜或悲。
可是周遇大多数时间都是面无表情的,那是让贺初看不穿的表情。
他想了想,重新撕了一张纸条给周遇,在上面写:“你的这本书我好像也看过。”
贺初又撒了个谎,他其实只听过这本书的名字,法国文学?他根本毫无兴趣,他只是想多跟周遇有点共同话题。
既然想要追人家,那就要不断地创造聊天的机会。
这次周遇没有再犹豫,很快给出了回复:“书很经典。有空的时候可以一起交流。”
贺初看着周遇端正的字体写出来的官方回复,又看了看周遇冷淡的脸,心里忽然生出了一股无力感,让他想长长的叹口气。
——这个人怎么就这么喜欢看书呢?他同桌就在旁边难道不知道多看两眼么?
他这回复根本就像极了那些不自量力的人去给女孩子搭讪,结果人家女孩子一句“下次有机会再xxx”就给你挡了回去。
贺初这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直白的拒绝,不免有些失落。
书呆子,他无声的动了动嘴唇。
他撑着下巴,目光扫过教室的每一个角落,看着班上每一个同学的一举一动。
他们形态各异,有人不时微笑,有人眉头紧锁,有人面露为难;也有人心思并不在学习上的,抽空拿手机给不知道是谁的人发短信,和同桌聊天,一起对着最近流行的漫画或者明星犯花痴。
他脑子里灵光一闪,忽然觉得他好像有点明白周遇说“处不好”的原因是什么了。
周遇从来不会主动找人说话,和贺初似乎也没什么共同话题。
大家在听流行音乐的时候他在听中世纪的古典音乐,大家在追喜欢的漫画的时候他在看法国文学,大家在集体活动的时候他也是默默地游离于集体之外,大家已经和全班同学相熟的时候,他连和同桌开玩笑都显得那样稀罕。
这样一个和全班都没什么共同语言的人……怎么住校和那些跟他完全不一样的人朝夕相处呢?
这样一想通,贺初忽然什么都明白了,他的心中就生出了一股名为“怜悯”的情绪。
他喜欢周遇的脸,现在对这个人也充满了兴趣,可他此刻更想带着这个人融入到他的世界里。
他有些少爷脾气,见不得那些自己在意的人过得不好。
他想看看这个人的内心,想知道他每天的喜怒哀乐,想跟他走的更近一点,想透过他美丽的皮囊,去探知这个人的灵魂。
——我想帮帮他,让他快乐一点。
这个念头在他脑子里成形之后,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班长的职位坐的还是很有意义的,如果建立在能带着周遇不那么孤僻的基础上的话。
下课铃响之前的一分钟,周遇开始收拾自己的书包。他把时间掌握的分毫不差,当他把书包拉链拉上的那一刻,下课铃就开始响。周遇毫不犹豫的站起来准备从后门出去,完全没有和贺初道别的意识,直到他被贺初抓住了衣角。
“走这么快,不和我打个招呼吗?”
周遇一愣,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习惯。他甚至不喜欢拥挤,所以从小到大放学的时候他都尽量一个人早早离开。
“好的。明天见。”他说完,扯出自己在贺初手中的衣角,快步离开,教室里人声渐起,但他还是听见贺初在背后轻轻笑了一声:“果然是个小呆子。”
周遇把书包调整好,打开后门走进还空无一人的走廊里。
周遇坐在昏暗的房间里,只开了门口的一盏灯。
那盏灯大概是房主为了省电就给它换了一个电功率很小的灯泡,那灯光所及的范围很小,连客厅都照不满。
现在时间还很早,周遇却没有准备复习的意思。他习惯性地坐好,在他想到什么的时候发散一会思维,多数时间他都用来总结今天的事情,然后进行反思。
他想到晚自习的时候贺初问他的“为什么”。
为什么他住不了校?为什么他和室友相处不好?
也许他就只能这样了。
周遇有些茫然的想,或许这高中三年他依然会做那个我行我素、游离于集体之外的人。
他知道自己和班上的同学都没什么共同语言,这和初中一模一样,包括贺初也是。
他感觉到贺初每次都在绞尽脑汁的跟他找话题,但他不喜欢这样。他觉得这种状态会让他感到他是在拖累贺初和其他同学交往,甚至有些瞬间他会极端的认为贺初是在怜悯他。虽然这种念头在当时只是一闪而过。
不过他确实觉得贺初这么做完全没有必要。那句话是这么说的么?——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所以这么久了,周遇时常告诉自己“不要强求”。
只是为什么他会那样想贺初呢?
他这样问自己。
贺初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他活得很阳光,而他周遇就像是活在暗无天日的影子里。
从报名那天开始,他在仅仅之和贺初接触了两天的情况下,在剩下的六天本该军训的时间里,他都感觉到自己在隐隐的羡慕贺初。
羡慕他的永远阳光,羡慕他的交际能力,羡慕他拥有的一切优点。
这个世界上有光就必定有阴影。活在阴影了的人拼了命的想冲进阳光里,可阳光里的那些人从来不去主动关心那些活在阴影之中的人,也从不关注他们为了追寻那些光亮得付出多大的代价。
而周遇恰好就是那个豁不出去,无法承受要付出代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