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于敬州扬起一个微笑:“刚才是我失态了。”
确实是失态了,否则不会举足无措,不会无端暴躁,不会口不择言。
像那年的小孩子一样,对着这个人无端的任性。
也许一直以来于敬州都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偶尔想起来的时候内心里会无比怨恨这个人,怨恨他在自己最黑暗的时候拉了他一把又重新把自己丢下,但是他又会为他辩解,辩解一切都是自己的问题,是自己要打破关系怪不得旁人。这样的两种态度在他脑海里两相交织直到今天,所以才会在听到这个人的声音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的难受,露出最卑微的姿态。
他活了这么些年,最痛恨的,就是“被抛弃”三个字。
——而今天他的刺被拔掉了。所以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五年前的那个少年……再也不会是现在,或是来某一天的周遇了。
是的吧,就是想要把他当成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结果自己会错了意,表错了白,才会导致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变得僵硬吧。
现在说开了,以后都不会再有这方面的念想了。
“现在好点了吗?”于敬州还是像从前那样笑着,心中一点芥蒂也无。
因为他清楚自己对周遇而言是怎样的人,他一直都知道的。
就是因为重要,才会更加的想要抓紧,失去的时候才会更加的痛,现在的反应才会越强烈。
“嗯,我好了。”周遇低头笑的有点自嘲。
果然还是不够成熟,所以今天才会这样不正常啊……
“那么我先回去了。”
他转过身,向于敬州挥了挥手,没再回头。
第6章
教室里空无一人。
周遇靠在讲台上盯着数学课板书还未被擦掉的黑板某一处看了许久。然后他慢慢的伸出手去用手轻轻的点在黑板上的某一个地方,那里已经被老师用粉笔字盖住了,周遇却好像能无视掉那些粉笔字在那里看出什么来——那是报名的那天,贺初写字的地方。
即使已经过去了很多天,可他偏偏就是记得。
鬼使神差的,他的指尖擦过黑板,认真而缓慢的用手写下了“贺初”两个字。
他写字的时候像是用尽了力气,笔锋苍劲有力,可是最后那两个字只是微微在黑板上留下了一点痕迹,好像只需要谁随手抚过,就能消失不见。
擦过粉笔的痕迹的字迹,浅淡,却无比清晰。
他又盯着“贺初”的名字看了一会,忽然用手重重一抹,将那个名字擦掉了,看着就像是谁下课不小心擦过黑板的样子。
苍白的粉笔灰在他的手心上竟和他的手掌分不出界限。周遇伸展了一下手指,看着干燥的粉笔灰在自己手心慢慢的被撑开,又缓慢的跌落到空气里,他沉默的走了出去,在走廊尽头的洗手池里细细的把手洗干净。
他缓慢而用力的揉搓着自己的手指,搓的水花都溅上了他的袖口。
水流久了就不再带着初秋时的温暖的温度,冰凉的感觉让他渐渐平静了下来。
秋日过后,就是冬天了。
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眼神冷漠的好像刚才的行为和他毫无干系一样。
这时的太阳已经很烈了,教室里没有开灯,反而给周遇营造出一种近似“温暖”的错觉。周遇端端正正的坐在座位上,没有翻书,而是从书包里拿出来了一个黑色的本子。
他翻到其中的某一页开始写字,第一行写的是:“出人意料的一件事。”
“今天我看见敬州了。他好像还是以前的样子。
“我那时的感觉不太好,看见他容易让我对过去产生怀念,但我想我也许不会再和以前一样了。最好也不要。
“也许真的是我变了很多。最起码真的不想再像以前那样了。
“看见他的一瞬间,我忽然就像是懂了,自己曾经对他抱有的其实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那根本是不值一提的。也难怪他之前是那样的态度。
“那时真是孩子气啊。
“说到出人意料,我现在这么想也很出乎我的意料。
“刚才想起了我同桌,他叫贺初。其实我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上高中了还要有同桌,虽然这个同桌也许会让我感觉很不错。
“我还是没法正常和其他人相处,和初中一样。但是其实对我而言和他们处不处理得好关系并没有什么影响,只要不来招惹我怎样都好。
“我觉得他们应该也不会想来招惹我,毕竟是我这样的人。
“不过贺初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和我完全不一样。他活在光里,他真实而有力,他鲜活而灿烂。而我自己……不提也罢。
“他应该是一个值得最好的东西的人。”
周遇写完这句,想起那年于敬州小心翼翼地问他:“你这毛病能好吗?”他笔下顿了顿,墨迹在纸上晕染出一点,他就这那一点墨又提笔写道:“我想大概是好不了了。”
此时下课铃声响起,周遇将日期批好,像从前一样郑重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这个黑色的本子是他的日记本,从初三开始,他有了写日记的习惯,到现在这个本子已经写了不少,也许今年之后他就能用完。每次写完一篇日记他都会认真的写一遍自己的名字,好像那样这篇日记就是他的承诺,每一句话都充满了意义。
他听着门外渐渐嘈杂的动静,又一次想起了贺初。他记得贺初说:“下课记得来找我。”——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三次想起贺初了。周遇意识到这一点后,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太依赖这个人了?
“啊……”要找他来着,结果忘了。
算了,忘了就忘了吧。
贺初是第一个回教室的。进班就看见周遇出现在视野里,还是那副目无焦距的样子。他觉得周遇这样子有点好笑,显得他有点呆头呆脑的,还带着点莫名的可爱,于是他快步走到周遇眼前,将脸凑上去,笑道:“等我呢?”
他看着周遇那张万年不辨悲喜的脸,本以为这次搭话会被周遇无视过去,谁知就在贺初准备起身的时候,他听见周遇闷闷的应了一声:“嗯。”
“哟,那怎么不去篮球场找我?跟你说今天哥今天可帅了直接秒杀了那群小朋友。”贺初侧过身体坐在自己的课桌上,一脚踩着地面,一条腿的大腿放在桌面上,修长的小腿垂下来轻轻摇晃。
“太晒。不想接受强度太高的紫外线。”他从小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待惯了,早就没了跟大家一起活动的概念,现在只是随便扯了个幌子罢了。
“我跟你说男人就该多晒太阳,我可是一直在那等着你呢。”
周遇被他这句话说的觉得有些荒唐,心说你要是一直在那等着我你还能第一个就回教室么?但是这话他没有说出口,只在自己心里吐槽了一遍。
正想着,他恰好抬眼看向贺初,贺初正熟练地将衣摆掀起来擦脸上的汗,从周遇的角度刚好只能看见贺初劲瘦的腰和隆起的腹肌,他忽然就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所有血液瞬间开始倒流。
这是什么毛病?没有餐巾纸和手帕吗?直接用衣服擦?
脏就算了,重要的是……他完全不会在意有人会看他吗?
“贺初!”他听见自己这样喝道。
“诶!怎么了?”贺初低头朝他一笑。
“你在干什么?赶紧把你衣服放下来!”
“我就擦个汗,你没见过啊?”贺初说的理所应当。
“现在是在班里!你这样……你这样太不合适了。”周遇脸颊微微泛红,但是贺初却好像完全没有把衣服放下来的意思,而是饶有兴致的盯着他,他匆忙避开眼睛,“你还不把快衣服放下来是想干什么,直接脱掉吗!”
周遇余光感觉贺初的身形已经离开了刚才的位置,刚松一口气,却感觉自己耳边一热,他看见贺初直接借着腰上的劲后倒过来,气流也随着那人说话的嘴唇的开合扑在他耳边,只听贺初轻声说:
“现在班上又没人,我就……耍个流氓,你有意见吗,嗯?”
“……”周遇现在觉得贺初其人,脸皮真的是厚到能上天入地刀枪不入无所不能,他深吸了几口气,觉得脸上的温度也许消下去了一点,面无表情的转过头去说道:“这年头谁还没有个腹肌了?”
“什么?”等等,这话似乎有点耳熟???
“你把衣服掀起来,是想要跟我比比吗?”周遇站起来,伸手将贺初推正了坐好,又将他手上的衣摆扯下来。他还是那副冷淡的表情,说话语调也没什么起伏,可是贺初听见他这话就是忽然一怂。
“你不是只有六块吗?”
“所以你有八块吗?”周遇语气淡淡,忽然想起今天早晨贺初特别在意的肤色问题,于是飞快补刀:“这种时候就不要拿自己的上身和脸的颜色作对比了。”
“……”贺初听见杀手锏,彻底哑口无言。
得,碰上对手了。
至此,贺初大概明白周遇大概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周遇其人,他不去主动招惹任何一个人,多数时间都拿自己当空气,甚至很多时候你在他面前开展长篇大论他也许都只会回复你一个音节。但你若是不知死活的凑上去和他斗嘴,无论你和他熟悉与否,都会被他的某一句话噎到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