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平阳上一次问他,你想过未来吗?他说了一个满分的回答,赚钱养家,看着弟弟康复,长大成人,看你平安幸福。
唯独没有提及自己。
她怔怔然望着儿子,一句“那你呢”,却哽在喉头,没有办法出口。她怕那答案听了让她心碎。
在曾淇曜示威驱赶尹义璠的第二天,趁着韩淇奥不在家,曾平阳又找到了尹义璠。
尹义璠正在学盲文,摩挲在凹凸不平的纸页上入了神,察觉到有人走进书房,那人已经到了跟前。
他嗅到了来自女人的香水味。
是谁毫无疑问,这个家里只有一个女人。
尹义璠合上书,无声叹了口气。
自打他住到这个家里来之后,韩淇奥不在时,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书房,家中这对母子有诸般顾忌,轻易是不敢来招惹的,可昨天是曾淇曜,今天又是曾平阳——他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曾家人是多想让他从这个家里滚出去?
“五小姐。”尹义璠开门见山地道,“我绝没有要拐走你儿子的意思。昨天也只是一个误会。”
若论他对韩淇奥的居心,曾平阳就是他的长辈了。
即便之前他对曾五小姐如何居高临下,这时候都得好声好气。
韩淇奥对家人有种深入骨髓的执念,他无法理解,但决定尊重。退一步想,如果不是韩淇奥的执念,或许尹义璠也没有机会认识他。
曾平阳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他衣着闲适,额前颤着绷带,听淇奥说是车祸撞到的,但这伤势也没有消减他半分气势,仍是冷峻而不可逼视的模样。唯独空茫的视线,令他流露出几不可见的无措。
曾平阳并不觉得尹义璠栽跟头这件事让她惊讶,他与她都是险中求生的命,如今她逃出来了。他却选择留在弱肉强食的丛林里。
大约他天生是要称王的人物。
“平阳自然不敢来问责尹先生。”
曾平阳落座书案对面,如是说。
尹义璠挑了一下眉:“那五小姐是?”
“我很担心淇奥。”
尹义璠沉默下来——原来是为了这个。
他想不止他看出了韩淇奥的不对劲。或者说,少年一直以来都有些不对劲,只是当他唯一的目标已经达成后,他的人生自此失去寄托后,变得越发不对劲了。
“我甚至觉得,如果有一天他发现我能和淇曜平安无忧地活下去,他就失去了活着的意义。他这些年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我们。他没有一天想过自己。”
曾平阳看似宁和地说出这番话,表情却十分痛苦。
第58章
曾平阳的担心很快就成了现实。
事情发生的契机在尹义璠身上。
尹夫人行事露出马脚,被曲斌拿住把柄,内斗平息,尹义璠也需要回去安心养病。
韩淇奥站在停机坪,直升机的螺旋桨掀起巨大的风沙,他平静地目送男人走,不带任何表情。
尹义璠再三承诺自己会马上回来。他只是笑笑,说知道了。
眼里看不见相信,也看不见怀疑,更没有失落。
尹义璠有一瞬迈不开步子,可是赵成安已经在催促他登机。他伸手紧紧抱了一下男孩的身子,发现对方整个人冰凉。
“淇奥,我答应要带你出来。”
“好。”
韩淇奥微微带着笑地说。尹义璠没来得及看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仓惶,就转身离开。
尹义璠一走,曾淇曜松了口气,久违地表现出开心,甚至破天荒拿着乐高找到韩淇奥房里,要和哥哥玩。
推开房门,韩淇奥正拿着一副扑克牌练手,曾淇曜站在门口,看着眼前的画面,却滞住呼吸。
韩淇奥手上血淋淋的,被崭新的扑克牌边缘割得都是口子,却混若不觉,仍在继续洗牌。
“哥哥……”
曾淇曜颤抖地唤了一声,手里的乐高哗啦啦砸落满地。
韩淇奥闻声偏头,色彩缤纷的零件映入眼底,却令他觉得莫名窒息。紧接着他移回视线,终于看到自己正在流血的手,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港湾的风席卷而来,将曾淇曜身后的门吹得“砰”一声,关上了。
加多利山。
段应麟驱车出门,阿辰照例跟在后车,却因接到一个临时消息,紧紧皱起眉头来。
“辰哥,出什么事了?”
阿辰仄转头看着后座的手下,光影斜斜照落,映出脸上鲜明的三颗痣来。
他舒展开了眉眼。
“没事。”停了一停,又问道,“你还记得是谁去处理的薇薇安吗?”
“薇薇安?”
阿辰见对方一脸茫然,提醒道:“曾少那个小助理。”
那人艰难地回忆了片刻:“当时曾淇奥受伤,又要防着曾家的人,没来得及把人做掉。后来好像是那群南洋佬有来帮忙——”
“人死了吗?”
“咱们的人说是亲眼瞧见把人丢进海里的。”
“咱们的人?”阿辰冷笑了一声,“哪个?”
空气突然凝滞,唯有行车的声响掠过耳际。那手下怔了半晌,一拍大腿:“难道——”又急忙问道:“要是那人没处理干净,怎么和段先生交代?”
可事情过去这么久了,要真是出了什么差错,怎么不见段先生问责?
阿辰静默良久,才低声说:“你以为段先生瞎了,连南洋人手伸长了都看不见?”手下一脸茫然,阿辰喃喃道:“怕是段先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的。”
所以他方才才会收到,关于曾寒山差人找寻薇薇安下落的动向。
只是韩淇奥人都已经死了,曾寒山还费这么大功夫找人给谁看?
这事情总让人觉得蹊跷。
阿辰心里冒出一个诡异的想法来,却没有开口告诉段应麟。他对韩淇奥的态度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这个人死了,好过活在眼前。只要他活着,就是段先生的一根软肋。
就算段先生再怎么对那小子下了狠手,他也知道,段应麟狠不下心来把事情做绝。
段应麟一身伪善和冷血,拼拼凑凑出一点真诚,都给了那小子。就连绝望和偏执,也都倾其所有到那一个人身上了。
阿辰挑挑眉,决定把事情瞒下来。
段应麟终于知道曾寒山的动作,已经是一段时间之后。
他先是对知情不报的阿辰勃然大怒,等顺藤摸瓜知道韩淇奥未死的消息,整个人却又平静下来,像是要将这件事轻拿轻放。
“韩淇奥没死,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段应麟整个人陷进一张沙发里,望着眼前的玻璃矮几,有些出了神——他曾经拽着韩淇奥的头砸到这上头过,仿佛还有斑斑血迹。眼底倏然一片腥红,瞬即又消失不见。
心魔难祛。他想。
阿辰忖了忖:“曾家上下瞒得密不透风,恐怕只有幺爷一人知情。至于璠爷那边——”
韩淇奥死的消息是尹义璠放出去的,他理所当然对这一切了如指掌。
段应麟没有再问下去,整整衣襟,起身,走出这间包厢,去赴曾寒山的酒局。
如今曾家是曾寒山一个人做主,除了他身上流的不是曾家的血之外,行事挑不出半点错处——曾家的生杀大权,原就是握在他手里,这回只是名正言顺了而已。
“幺爷如今真是春风得意啊。”
段应麟与他碰杯,微笑寒暄。撇去韩淇奥其人,他和曾寒山之间,实在没有半点龃龉。
曾寒山身长玉立,举杯饮下红酒,不知段应麟突然的示好是为了什么。
两人并肩走到露台,任凭风吹透了衣衫。
身后是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唯这一隅静得能听见风声、海声。
段应麟摇了摇酒杯,轻笑一声:“我实在不明白,曾五小姐到底哪里值得您做到这个地步?”
曾寒山微微一愕:“段先生此话怎讲?”
“我们都是明白人,就不必在这里打机锋了。”段应麟乜斜了一眼,一字一顿道,“韩淇奥根本没有死。”
他说这话只是试探。事实上,就算他不来问曾寒山,自己也已经做好了谋划。是生是死,他要去亲自看一眼才作数。
他以为曾寒山会矢口否认,会替曾平阳继续瞒下去,甚至会和稀泥打太极——但都没有。
曾寒山露出一种极致黯然的神色来,夹杂了无法言述的悲悯。
“好歹养他一场,段先生为何至今不肯放过他?”
段应麟心头微愠,掩饰不住怫然作色:“我不肯放过他?”
“他不想活了。段应麟。”
曾寒山攥紧握着酒杯的手,指节用力到发白,艰难地从牙关里挤出这句话来,惊得段应麟侧目而视,却始终没有看一眼身旁的人。
这一刻,他觉得段应麟实在可怜。
曾寒山轻声补充道:“不用你再动手了。他是自己不想活了。”
“不想活了”这四个字,出现的语境千奇百怪。
下这么大雨不打伞,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伤得这么重不去医院,是不是不想活了。
我真是难过,不想活了。
我破产了,不想活了。
……
真正不想活了的人不会成天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上,反而要藏着掖着,生怕别人知道自己有这么恐怖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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