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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帆风顺 (卞小安)


  腥红沙发上,女孩被干净的西装外套裹住,目眦欲裂看着这一切,却一个字都发不出。
  她口中被塞满了固态胶一样的东西,几乎可以黏到上颚乃至嗓子眼,除了呼哧呼哧地用鼻子喘气,什么都做不到。
  昏暗里,段应麟拾起枪,抵在少年额上,居高临下望下来,感叹,这张脸真是绝妙。
  紧接着,他举肘重击,精准断了少年的两根琵琶骨。
  剧痛一霎蔓延四肢百骸,意识业已模糊。


第49章
  段应麟面不改色垂眸。
  这张脸的绝妙之处在于,越是经受残忍,便越是冶艳。
  汗湿了漆黑发鬓,散在琉璃表面,一根根发丝分明,映照出某种脆弱的的美。
  涔涔的冷汗漫过轮廓分明的眉骨、鼻子,下颌,乃至于被咬出了血的下唇。
  “淇奥,你没有心,我对你如何,也便不必去摸自己的良心,才能权衡一个结果。”
  段应麟含笑:“想来想去,左不过是我总对着你心软,才次次误事罢了。”
  他俯身吻上少年流血的唇。
  “心软是因为还有心。我学着你,也不要了,皆大欢喜,好不好?”
  极致痛苦里,韩淇奥灵魂仿佛高高抽离出去,想到尹义璠说过的那句话。
  将心是亡,何献于君。
  一吻罢,段应麟不以为意拭去唇边的血迹,招手命人进来。
  “抬出去。”
  “段先生,这个女的呢?”
  “扔进海里喂鱼。”
  “段先生……”有人迟疑道,“阿钟带了几个人过来了。”
  段应麟正要推门出去,闻言微微一笑,浑然不放在心上。
  “你只问问他,到底是要那批货救命,还是要这个便宜雇主。”
  片刻后,那人又回来,低声说“阿钟带人撤了。”
  段应麟意料之中地颔首,没再言声,推门而去。
  少年奄奄一息,被抬上担架。没人注意到他缩在袖口的手正按下拨号。
  他断掉的琵琶骨汩汩流血。
  那种感觉难以言述。
  很少人有机会经受这样的折磨,看到自己身上像多了一个窟窿般,血液毫无止境地流出。
  担架颠簸了一下,将他从半沉眠的状态里唤醒,痛觉一下子席卷而来。
  进入电梯,电话已经通了,他将手机贴着内侧袖口,却无力再动作。
  护在担架侧的两人吩咐人抬好了,开始窃窃私语。
  “这小子什么来头?”
  “曾五的儿子,曾家少主,听说是段先生养大的。”
  “养大”俩字出口,带了促狭和男人间的揶揄,又低声道:“从前他在段先生跟前还当个宝贝似的,现在搞成这幅鬼样子……”
  “辰哥是不是早就想收拾这小子了?”
  “是呀,辰哥之前埋伏在尹家,就是因为和这小子打了个照面才前功尽弃的。”
  意识朦胧起来。
  随着电梯门打开,漆黑的视线里,有光一点点透出来,落在眼皮是红的,像血一样。
  他指尖感知到电话下的音响有嗡嗡的震动,似乎是有人在听。
  电话那头的确有人在听。
  曾寒山接到这个电话,起初很是诧异。
  因为等了半分钟都无人言语,直到听到叮咚一声,像是电梯的声响,才有对话遥遥传进耳里来。
  他从那零星对话里得知,他们说的人,很可能是淇奥。
  一个小时后,曾寒山联络到了仍在外徘徊的阿钟,却被告知,他们把曾少跟丢了。
  曾寒山坐在沙发里,看着面前略带焦急的阿钟,觉得哪里不太对。
  阿钟身上还穿着防弹衣,像是之前做好准备去干嘛一样,结果曾少丢了,他带着兄弟没事人一样回来了?
  “阿钟。”曾寒山压低了声音,问,“我想我们的合约还没有到期,对吧?”
  阿钟低垂的视线缓缓抬起,对上曾寒山时,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片刻后,他在这注视下咧嘴一笑:“当然,幺爷。”
  曾寒山敛了敛眼睑,问:“谁干的?人呢?”
  阿钟保持沉默,曾寒山猛地起身来给了阿钟一脚。
  这特种兵出身的高大青年被踹得踉跄了一步,又稳稳立住了。
  半晌,阿钟动了动唇。
  “段应麟。”
  曾寒山起身要往出走,阿钟立在原地不动:“幺爷知道他做事有多狠绝?手头又有多少从澳门跟来的心腹?他在尹洪山那里登堂入室,和尹从瑢打成一片,是得到默许的。”
  曾寒山回过身来:“什么意思?”
  “尹洪山纵着三子和长子夺权,段应麟拿稳了阵前帅印,他想做什么,现在没人拦得住。”
  “你呢?”曾寒山冷声道。
  阿钟一时怔然:“什么?”
  “你又为什么狼心狗肺,挑这时候站队?”
  阿钟自嘲一笑,没能回答。
  可不是狼心狗肺?韩淇奥本可以袖手旁观,因他一声恳求,被拖下水。现在倒好,原本无关的人回不了头,他不单不伸手捞一把,还踩了两脚。
  任何美其名曰的身不由己,说到底都是自私自利罢了。
  那日曾寒山并未贸然出头去找段应麟,还准备暂时瞒住曾平阳。
  曾家势单力薄,除了沈家别无交好。可沈家说穿了和尹义璠是穿一条裤子的。
  流言早已传得满天飞,说这新回家的曾少,是段家养出来的,段应麟站队尹家老三,他自然也是老三的人。二子争权,前些时候尹义璠又出了事,到现在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尹义璠已经很久没有露面过了。有传言说尹义璠已经死了,不过是秘不发丧而已。
  就在这个关口,一直被大家蒙在鼓里的曾平阳,终于从曾寒山口中逼问出了韩淇奥的下落。
  “你说淇奥……在段应麟手里?”
  韩淇奥本来就神出鬼没,曾平阳不愿过分窥视儿子隐私,以为他或许在和尹家那位见面,也不齿去过问。没料到人没影了十余天,曾寒山才说,你儿子出事了。
  曾平阳愤怒,却也是无能为力。
  曾寒山为何不出头,是在顾忌什么,她心知肚明。
  “段应麟对淇奥……怕不会下杀手。”曾寒山安慰她,“如果要杀,也不用等到这个时候。”
  曾平阳浑身颤抖,陷在沙发里沉默片刻。
  “现在只有一个人能救淇奥。”
  曾寒山却摇了摇头:“事到如今,他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未必肯。”
  曾平阳抬眸看他。
  “阿钟说,那天,尹义璠是被淇奥引到段应麟跟前的。”
  曾平阳脸色霎时变了。
  这一夜太过漫长。儃徊方寸、不知何去何从的,并不止曾平阳一人。
  韩淇奥有时候想及这一晚,都会觉得失真。
  这是他在段宅养伤的第十三天。
  他的伤势不算轻,伤筋动骨一百天,直到现在,他每呼吸一下,都会觉得牵动断裂的骨头。
  他以为段应麟那天能对他下这样的手,可能已经完全寒了心。可到段家后的前两天,他又觉得这件事似乎尚有转机。
  因为段应麟迟迟没有现身。
  那位脸上生着三颗痣的“辰哥”,有两次徘徊在软禁他的卧房门口,他知道那人想杀自己,每次对上眼,都惊出一身冷汗,但过了几天对方再没露面。
  给他换药的医生说,那小伙看着吓人,段先生听说他老来这里晃悠,将他骂了一顿。
  韩淇奥忽然觉得有了一线生机。
  他和段应麟走到今天这步,感情早就消磨得差不多了,段应麟将他看得很透,他就是个冷心冷肺、养不熟的东西,除了血脉相连的母亲和弟弟,其它一概可以当成砝码放上天平,就算牺牲掉,恐怕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可惜。
  这里头或许有一个特例,是尹义璠。
  但他避开了自己的私心,将尹义璠也等同视之。
  尹义璠寒心,段应麟也觉得他不是个东西。
  他觉得段应麟现在恐怕也在权衡该拿他怎么办。
  杀了?
  好歹是亲手养大的。
  折磨?
  先别说段应麟有没有这个恶趣味,他身居高位,恐怕也没这个时间。
  强上?
  段应麟想要的恐怕不是单纯的占有,他那个地位的人,需要的不是割离情感的□□,而是有着相濡以沫基础的温情。
  刀口上的人,总是眷恋一点温情。
  可他又生生把这点温情从韩淇奥身上扒下来了,变成了仇恨。
  事情现在条理清晰,感情却是一团乱麻。
  韩淇奥能下地行走那天,在院子里随着医生复健,才迟迟见到段应麟。
  男人仍是多年前如兄如父的温雅模样,两人定定看了对方半晌,心里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韩淇奥也有些诧异——他以为自己会恨他,但却没有。
  “伤好些了?”
  “嗯。”
  段应麟站在廊中,身后是一大块草坪,颜色鲜亮。他挥挥手,示意医生下去,朝韩淇奥走过来,扶住少年的小臂。
  这个动作他做得很缓慢,似乎做好了被拒绝的心理准备。
  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生。风轻轻吹过,少年安然任他扶住了,没有咒骂,没有想要鱼死网破的愤恨,也没有曾经自伤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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