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白燕风没想到的是,不仅狐王没忘,就连当时年幼的白征月也没忘。
白征月喃喃道:「可是……真的很像啊。」
困于网中的男子身上都是血痕,但簪子摘下后,发丝如墨披散,将他身上的拘谨呆板一扫而空,更似当年那个狼狈的男人。就连……他目中满含恨意的锐利锋芒,也宛如当初。
对于白狐来说,吸引他们的,只是纯阳肉身的气息,这具梅花化身相比之下,*惑力几近于无,但白征月却觉得,自己又隐约闻到了那股香甜的味道。
他一直不能明白,那个道士为什么要兵解,即便狐王不要他了,还是会有很多白狐愿意养他的。不过既然兵解,这个人自然不可能是当年那人。
白征月早就听说狐王一直在追逐与那人相似的人,此时看到眼前情形,也有了几分猜测,于是对白燕风道:「哥,看来他并非可疑之人,若是惹得王生气了,却是有些不妥,你放了他吧。」
「怕什么,他身上并无天狐符。」白燕风先前下手毫不容情,也是因为这一点,但看玄真已无反抗之力,于是顺手收了天蚕丝网。
这个道士还未至金丹,自然自爆不能。
玄真没想到这两只白狐忽然变了态度,但储物袋和南明离火簪都落到了他们手中,身上虽然都是皮肉小伤,但多处都在流血,疼痛难当,自是不能反抗。
白征月走到近前,殷勤地拿出伤药喂他。他竭力控制自己不要露出嫌恶的表情,但身体却是下意识地避开不吃。
「你吃了这颗百草丸,可以补足妖气,伤势自然就会愈合了。」白征月柔声解释道。
当白征月修长的手指捻着丹药靠近时,他无法克制自己地浑身发颤,忍不住道:「滚开!滚!」
白征月呆了一呆,他狐形时十分可爱,人形也俊美动人,从未有人会这么与他说话。
白燕风看不过他对自己好心的弟弟这么冰冷,冷冷道:「你是服侍狐王的吗?还是童子之身吧?狐王离开梅雁山已有三年,三年中不曾涉足此地,想来早就忘记了你,你一介花妖,凭什么在我们面前吆五喝六?看来今日不给你一点教训是不行的了。」
白燕风一手提起他的衣襟,就要给他几个耳光,却听得一个森冷低沉的声音自远而近:「住手!你们在做什么?」
来人的身影仿佛电光,倏忽而至,落到三人面前。
白燕风和白征月面色都是一变,连忙下拜行礼:「见过吾王!」
玄真也没想到白君羡来得这般快,却见他衣裳不整,仍如离去之前一般落拓,但一双眸子精光四射,环视三人一眼,越发俊美逼人。
「东西交出来!」
「是。」白燕风把储物袋等物交予白君羡,解释道,「属下没想过要私藏从这道士身上得来之物,只不过先前疑心他是想来盗山的人,所以顺手搜取,还请吾王明鉴!」
「你不必解释,本座早已知晓。」白君羡淡然道,「他这法身是本座所制,本座早就在他身上留下了一缕神念。」
天狐符比神念要欠缺许多,比如天狐符会随着*爱而变淡,甚至消失,只能警示有邪念之人在接近,但却不能回溯事情发生的经过。他当年若是寄托神念在玄真身上,便能及时阻止玄真自尽。然而寄托神念是渡劫期的绝顶高手才能施展。
刚才发生的一幕,白君羡自是看在了眼中。玄真自然是明白,心神更是混乱。
他早该想到,白君羡如此看重这具化身,又怎会毫无准备,轻易离开?
「他刚才说的话,你们没听到吗?」白君羡温言道。
白燕风一怔,看向了他。
「滚!不然我就杀了你们!」
白燕风待要再劝谏,却被白征月拉住,摇了摇头。
浑然不注意两人怎么离去,白君羡注视着仍然躺在地上,浑身都是伤痕的玄真,目中神色惊疑不定,一步步接近了他,慢慢蹲下来,轻轻摸了摸他脸上一道极细的血痕,双目已然通红。
「原来……真的是你。」
他猛地格开了白君羡的手:「不是我!」
声音却如撕裂了一般。
白君羡怔住。
方才他用神念感应到的一幕中,看到白燕风对这个弟子很是凶恶,但这个小道士脸上的表情不是恐惧,却像是十分恶心,不想被白燕风碰到。
白燕风俊美多情,即便伤了人,旁人恨他入骨,却也不会厌恶嫌弃,那神情就像是白燕风要强迫他做出什么淫靡之事。
他当时还在千里之外,即刻赶回,恍惚间似乎感觉这一幕十分熟悉,未必是自己亲眼见过,但下意识地想过是一定的。
阿真的脸上,露出这样的表情……
当年他夺了玄真的元阳,心急火燎地赶着闭关,而后毫无反抗之力的玄真遇到他的族人,怕是也曾受过欺凌……
但终究是他自己做错在先,又没有重新在他身上加重变淡了的天狐符,就这么责罚族人,有些不太公平。但族人没有看护好玄真,终究是他一块心病。所以他这些年一直不回青丘,连族中多次遭逢仇敌来寻,也从未回去一次。
可是深究起来,白狐对阿真的欺凌恐怕并没有那么简单。
白君羡彼时心思混乱,直把眼前的人又当成了玄真,自是不愿旁人看到自己发了癔症,所以将两人驱逐离开,但强忍多时的疑问,一出口时却是无比地肯定。
他都要为自己的语气感到汗颜了,可是这个小徒弟的反应却如此严丝合缝!
他忽然有了一个荒谬绝伦的猜想,却见身下的男人面色惨白,像是知道自己失言,闭紧嘴巴不肯再说话,只是身体仍然轻微地颤抖着。
或许他只是被白燕风吓到了,所以精神状态不稳,说错话也是有可能的。
白君羡猜测着,并不想给自己过于美好的希望,可是心底却禁不住地冒出喜悦,在那一刻,他几乎失态得快要落泪。
即便他不是玄真,只因他给了自己这片刻的重逢欢喜,白君羡就愿意对他好些。
「阿真,我们回去了。」他柔声说着,将人从地上抱了起来,走进了梅雁山的地界。
……
白君羡直接将人带进了洞府。
小道士身上的细小伤口好治,但神魂与肉体不太贴合,一被法器所伤,便有出窍的可能,好在白燕风没敢下毒手,看到他身上隐约现出密集花影便收了法器。
白狐护短几乎是本能,青丘所有的白狐总共只有一百多只,他又是狐王,其余诸人都是他的侄孙辈,向来便十分爱护。
狐王收一个人类做弟子,即便这个人类有了妖身,但毕竟不是同类。
一个是弟子,一个是侄孙,打起架来他也不能偏于任何一方,白征月先伤在徒弟手上,只能怪其学艺不精,但徒弟如果伤在白燕风之手,他也不会多说什么,可是白燕风高了小道士一个大境界,未免以大欺小,所以他即使赶回了梅雁山,却在路上看到了令他惊讶的一幕。
可是真的有这么巧合的事吗?即便真的是他,又怎么会有前世的记忆?
种种的疑点忽然在此时纷至遝来,他抱着这具身躯,竟然感觉到手指都在颤抖。
玄龙幻镜的怪异之处,多半是萧祈玉做了手脚。那小子未入烟浮宫前十分老实,白君羡对他很是信任,可是在烟浮宫这么多年,还能让他保持赤子之心?
他把寂桐放在床上,寂桐似乎想平复自身的战栗,却是办不到,只是咬紧了牙关,闭紧双目,腿也似乎在痉挛。
白君羡皱起了眉头。
他是早知道寂桐似乎有一种所谓的皮毛恐惧症,可是白征月和白燕风早就炼化了尾巴,和人类没有区别,徒弟的反应明显是知道他们身分的,被亲近时几乎像在打摆子地抽搐。
明明在此之前,寂桐没有见过他们。
许多疑点相继冒出,白君羡神情不断变幻,轻捉住了他的手腕,将法力送过去了一些,治愈他身上的细碎伤痕。
全身浮动着一层淡黄光晕,渐渐消散时,平躺的男子已恢复了原状,就连衣裳都焕然一新,只是双眸紧闭,似乎因为神魂不稳的缘故在昏睡。
白君羡俯*身,让自己靠在他身上,感觉到他的心跳加快了些许。
这个反应,他很喜欢。
他能感觉得到,寂桐是在装睡。显然,寂桐对刚才在山门的应对很是懊悔。不知他是懊悔在自己面前泄露了身分,抑或是……在懊悔冲动时假扮了自己的意中人,可是又怕得罪自己,所以在犹豫要不要继续下去。
白君羡本性多疑,不可能不多想。可是追逐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有了盼望,自然不会轻易打破这个幻梦。
没有人比他更像玄真了。所以,这个人就是玄真,他说是,就一定是。万一以后查出不是,他会让他后悔得生出来。
他将自己的脑袋靠在对方的肩头,忽然生出无限爱呢之感。直觉上他已认定了这个人,但理智上偏又不愿相信,心中的担忧恐惧达到顶点,只怕美梦戳破,他所遇的又是一场泡影。
这些年来,他浑浑噩噩地东奔西走,每遇到和那个人相似的人,他都会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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