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色沉静,坐在最上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今天孙渡还是没有醒过来。
谢傥看了看他手边那盆熊童子的多肉植物,他把它又从自己的办公室带到了会议室。
谢傥严格按照培育植物的手册操作,定时定量浇水晒太阳,这盆熊童子长得颇为不错,越来越像仙人掌了。
过了一会,一直紧闭的会议室的门被敲响了。
会议室里面正吵得不可开交,激情四射的知识分子们都很有素质地安静了下来,女性又施施然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男性摸了摸自己的头,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偏头喝了口水。
“谢先生,谢卫国先生想约您见面。”来的人是负责安排谢傥行程规划的助理。
谢傥抬起眼看着他。
一直没什么存在感,安静听着会议室的人吵闹不休的谢傥,忽然爆发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这让他冷得没有感情的眼睛看起来更加吓人。
会议室现在一片寂静,在座的学者专家虽说不至于失态,也还是被怔了一下。
而助理低头承受着谢傥的视线,忍不住小心退了几步。
诺大宽阔的会议室里面,此时静得连人都呼吸声都听得见。
许久,谢傥轻轻嗯了一声。
他像是对自己刚刚的状态一无所觉一样,收回自己看着助理的视线,又看向一旁乖巧的熊童子多肉。
第107章 龙虎斗(二)
一百零五.
谢傥和谢家里面的长辈的关系,一直以来都很微妙。
但凡是谢家有什么活动,譬如祭祖,扫墓这些,谢家里面的长辈都会客客气气地给谢傥递上请帖,就算被拒绝了也不会有哪里的老人家跳出来骂不孝。
说到底,还是因为谢傥这个人从小与他母亲生活,除去葬礼,他从小都没见过自己的父亲谢庭国,更遑论其他谢家的长辈?只是以前所有人都以为谢庭国会把位子给谢周,确实没想到谢傥才是被选定的那一位——尽管这父子两个没有过一句交流。
谢傥的血缘概念从来都淡薄,他生活在布特庄园,虽然是有家族荣耀的教育,但那更多的关于责任意识的教导,即是你天生高贵,所以要承担更多的责任,而娜塔丽对待他也从来没以“长辈”自居。
所以仁义孝道,对他而言,是很难理解的东西。
谢傥坐在自己的办公室,看着谢卫国走到自己的面前。
谢卫国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了,干瘦而高,穿着一身讲究的唐装,拄着一根黑色的拐杖,他留着一把胡子,两眼有神,步履有力,看着精神还不错。
他一上来就自己在谢傥的办公桌前的椅子坐了下来,把拐杖放到一边。
谢傥看着他,没什么表情地问,“谢先生有什么事?”
他甚至没有问谢卫国需要什么茶饮,直接开门见山,可以说是毫不客气了。
谢卫国被谢傥的那句谢先生给噎了一下,叫自己的大伯成先生,这生疏劲儿让人都不晓得该怎么开口接话。如果是谢家里的其他小辈,他早就吹胡子瞪眼了。可是面对他面前面无表情的谢傥,他还是没发作。
谢卫国呵呵笑两声,“谢傥啊,其实你是和你父亲最像的人,”他说着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唉,可惜庭国去得早,要不然你们父子俩,还真说不定能好好相处……”
谢卫国谈到过去,似是颇为感叹一样,一阵唏嘘。
谢傥看着他,“很遗憾,”他说,并不留什么情面,“我的母亲并不同意与他相见,我的祖父也设置了针对他的禁令。”
他说这话的时候冷冷地盯着谢卫国。
谢卫国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了,“这……父子哪有隔夜仇,”他像是个老好人,循循规劝道,“庭国呢,确实是有对不起你母亲的地方,他那时年轻……也是可以体谅的嘛,他虽然和你的母亲有许多矛盾,但是总归是爱你的,是不是?”
谢傥看着他没有说话,他深蓝的眼里全是刺骨的寒意。
而谢卫国却觉得是自己说到点子上,让谢傥没办法反驳了,继续道,“你看,虽然说庭国愧对了你的母亲!但是他犯的也是男人都会犯的错误,况且他可是从来没有娶谢周的母亲入家是不是?”他又捻了捻自己的胡须,“当然了,我们谢家,也不会接受这种人品不端端女子嫁进来的。”
“谢傥啊——”谢卫国语重心长地说,“你要知道,谢家,怎么样都是站在你这边的是不是?”
谢傥的脸上没有丝毫动容。
“我对我的父亲并不抱有仇恨,”他说,没什么感情,“很遗憾,十几年前,因为谢家希望有一个血脉纯正的孩子,所以设计他与一位无辜的女子相睡,几年之后,窃精生子。”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谢卫国的脸色剧变,这样陈旧隐秘的事情,分明是只有他们几个当年密谋此事的人知晓——而当年参与这件事的人,大多死的死,残的残,独剩他熬过谢庭国的死亡,逃过一劫。
谢傥微微偏头,侧目看着面前的谢卫国。
谢卫国与其对视,又收拾好情绪,保持下镇静。
谢卫国低声咳嗽两声,在心底里变化策略。
“所以,这便是你要与杜家作对的理由?”谢卫国抬起头,佯装发怒地瞪向谢傥,“因为觉得我谢家负你,所以就要做这样两败俱伤的举动?”
谢傥静静地看着他,对面前愤怒到脸都红起来的老人无动于衷。
他还瞥了几眼自己旁边的盆栽。
“你知不知晓自己这番举动,是对谢氏多大的不负责?”谢卫国疾声质问,“你这番冒险,简直是把谢家放到C城的案板上给人笑话!”
“谢傥!你这样不负责任的举动,简直是愧对谢家家主的名声!”谢卫国怒道。
谢傥望着怒到跺了几下拐杖的谢卫国,砰砰的拐杖戳到红木地板上的声音,让谢傥忍不住轻皱了一下眉。
孙渡很喜欢光脚在地板上面走,他这样多砸几次,有木屑翘起来怎么办?
谢傥端详着面前的老人,他的怒气都是计算好过的精细,发红的脸,瞪大的眼,痛心疾首的话,没有一样不把他指责为一个不识好歹,不负责任的小辈。
在谢卫国中场休息,捶胸顿足,拍拍胸口,给自己顺气的时候,谢傥才开口说话。
“很遗憾,”谢傥说,他与谢卫国对视着,深蓝的眼正显示着他异国的血统。
“谢先生似乎是忘记了,”他说,“我的全名是,斯坦恩·莱恩·布特。”
谢傥的声音不大,没有和谢卫国一样的高声质询,也没有什么责备指责,仅是简简单单地陈述了一个事实。
谢卫国愣了一下,随即一道精光从他的眼里闪过。
“所以,你这是承认自己对谢家不负责了?”谢卫国沉声问道。
谢傥看着他,反问,“何为不负责?”
“自然是大搞一言堂!不管不顾与杜家作对,因为一己之私把谢家置于危险境地!”谢卫国哼了一声,怒斥回答。
谢傥瞟了他一眼,又问,“谢氏即是谢家?”
谢卫国难以置信地看了谢傥一眼,“不然呢??”他诘问道,“我谢家在C城屹立这么多年,造就的谢氏不就是谢家?”
谢傥轻轻看着他,他的表情是不变的冷漠。
“很遗憾,”他又一次说这个词。
“谢先生似乎搞错了,谢氏只是我的私人财产,”谢傥说。
谢傥看着煞红的怒气又爬上了谢卫国的脖子,这位老人这次似乎是真的发怒了,而谢傥就想想是没瞧见一样,继续说,“在我继承时,我的律师已经将谢氏的归属问题理清楚,如果有疑惑,还请去咨询他。”
说完,谢傥打开自己的抽屉,把自己的私人律师的名片递给了谢卫国。
谢卫国气得说不出话,他没想到这个一直以来漠然得看起来不问世事的谢傥,居然是这样无耻的人。他拿手指举着谢傥,气得发抖,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谢傥由着他指着,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在谢卫国理顺了气,正想破口大骂时,谢傥又从抽屉里面掏出一个东西。
他把这个东西拍在自己的面前,谢卫国低下头去看,一瞬间就收了气,把手收了回来。
“在英国,这样拿手指着别人是不礼貌的,”谢傥把黑漆漆的手枪放道到自己的面前,冷冷地说,“谢先生,你的举动已经冒犯到了我。”
暗沉的手枪上闪过几丝来自灯的冷光,刚刚谢傥把他拍到桌子上发出的沉闷声,足以见得它的真材实料。
谢卫国暗恨。
“谢傥,希望你不会后悔!”谢卫国起身,拿起拐杖,拂袖而去。
他走着,背脊挺得挺直,看起来倒是一个有一身傲骨的老人,如果走得不这么快的话。
谢傥没有理会谢卫国的狠话,他的结局早就已经注定了,在他面前,谢卫国的话也不过是一个失败者的大放阙词,谢傥并不在意。
他把桌上的手枪和名片都收回抽屉。
事实上,这把手枪里面并没有子弹,他也很久没有用过了。这把手枪其实是他以前满16岁生日时,艾伯特送他的礼物,寓意为荣耀还有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