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直走的是靠着山体的内道,这样半包围,应该是想从后面抵死他们。
“先生——小心了——”司机警告一声,然后又一次大力地旋转方向盘。
他们的车径直撞上一边赶超上来的黑车,车身相磨,兹啦兹啦的火花溅出来——
但是这一次司机并不是要故伎重演,把他们挤下来。而是诱使他们为了抵抗他们不要命一样偏转过来相撞的车,而朝反方向奋力打方向盘。
孙渡抱着谢傥,他的身子随着闪电漂移的车身东撞西靠。
他的腰肯定撞得已经青了一大块了——
但是,下一秒,他又要砸向座位下的座椅时,一个温热又柔软的东西垫在了他的背后。
他扭头看过去,是谢傥把自己的手垫过去。
孙渡还来不及说什么,司机已经设好陷阱,狠踩油门又飙了出去。一股力又突地把孙渡向外面带,让他只能想办法调整好自己的姿势。
又一声“轰隆——”,原本还堵在他们左边的黑车因为来不及转回方向盘,猛地撞向了一边的山体,横亘在路上,拦住了他们道上后边的车。
孙渡吐出一口浊气,现在应该是问题不大了。
保镖也应该快到了。
这条盘山公路已经快走完了。
但是他们还是不打算坐起来,因为等会儿会不会又被超上来,蒙头就是一轮扫射,谁都说不准。
孙渡把谢傥垫在自己后面的手拔出来,他的手掌已经被压得变成青紫色略有点肿起来,有些淤血了。
“哎呀,怎么拿右手,”孙渡嗔怒一样地瞪了谢傥一眼,“写字可怎么办?”
他嘴上说得挺凶,手里的动作却是小心。尽管不能活动太多,他还是轻轻地揉了揉谢傥的手,给他活血。
谢傥看着他低头揉着自己的手,孙渡的脸上的血已经有些干了,如同一条干涸的红色河流淌在孙渡的脸上,与他艳红的眼角相应衬,有种诡异的美感。
谢傥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是他确确实实感觉到一种从孙渡的身体里面破茧而出的美。
司机后面开得都不算太猛了,就算后面两辆车重整旗鼓又追上来,司机都没当回事。司机对付这两辆车跟猫捉老鼠似的,搞着好玩逗他们玩在他们靠近的时候先不做声,然后在他们准备超上来的时候,又飞速跑开溜走。
再你妈的见!
“怎么遭,也得对得起先生给的几十万年薪对不对?”司机一脸淡定地拍拍自己的大腿说。
整个盘山公路上,除去先开始对方打个措手不及,在他们始料未及的时候发作,司机脸上的表情凝重了一些,其余的时候他都一脸宁静致远的淡然样。
孙渡听着笑了起来,觉得这司机确实是好玩。
他们和其余两辆黑车,你追我赶的逃生戏码一直持续到盘山公路的后端才算是停止。
谢傥的保镖开着十几辆车与他们迎面相遇,声势浩大得让人以为是婚车队。
一群保镖看着谢傥的车辆了迅速停下车,他们从车里里面鱼贯而出,把谢傥的车围了一个圈。
而其它几辆车,堵上后面见势不对正想掉头回跑的黑车。
孙渡心里的石头这才完全落下,他以手肘撑住地,腰腹使力,把自己从车座底下撑起来,翻身滚到上面的座位上瘫着。
他起来了,谢傥才算是有空间动得了。
“啊,真是没想到,回去洗个澡这么刺激……”孙渡躺在座位上,有气无力地开玩笑说道。
谢傥此时已经坐起来了,他勾着身子,坐回位置上。
他们两个现在都是狼狈的模样,一个西装被压得皱巴巴的了,一个脸上全是血。
“走吧——”孙渡看谢傥坐回来了,收回腿也坐了起来,他扭头对谢傥说道。
谢傥点点头。
于是孙渡敲了敲车窗,外面的保镖听到声音懂事地拉上已经变形的车门。这种变形车门,孙渡是不觉得自己能打得开的。
连外面人高马大的保镖,都拉了很久,才把车门轰然打开。
孙渡先迈开腿走出去,在车里缩了一路,终于舒展开身体,让他忍不住和猫把自己拉成长长的猫条一样,伸了一个懒腰。
他一出来就有保镖送上消毒巾给他擦额头的伤口。
孙渡笑着道谢接过,直接往自己额头的豁口按上去,也不怕痛。
他转过头,一边用消毒巾擦着伤口,一边笑着正想对也迈开长腿走出来的谢傥说什么。
“保护谢先生——!!!小心——!!!”
谢傥背后押着黑车上面的人下来的保镖突然疾声高呼。
谢傥下意识地回头——
而面对着他的孙渡听不见一切声音,他仿佛又陷入了耳鸣的空白,他眼前只有那颗越来越近越来越快的子弹。
它划破周围所有的色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谢傥心口的位置直直冲过来。
在所有人都往这边涌时,孙渡更快,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推开了谢傥。
“噗嗤——”
谢傥低下头,他看见孙渡和他的母亲一样。
他们穿着红色的衣服,倒在他的面前。
孙渡还在对他笑,他张张嘴,似乎在对他说着什么,他的脸上,他的胸前,全部都是红色。
一直少有表情的谢傥脸上涌出浓浓的恐惧之色,他猛然蹲下扶住倒下来的孙渡。
“孙渡!!”
第105章 昨日重现(四)
一百零三.
谢傥是从来不抽烟的。
他站在手术室外面,孙渡厚重的风衣外套正在他的手上,上面全部是血。七零八落的红色像花瓣一样,在衣服上溅得到处都是。
一包烟从孙渡的口袋里面掉了出来,“啪嗒——”一声,跌在地上。
谢傥捡起它,是这段时间孙渡最喜欢抽的那一款女士香烟,细长,优雅且精致。
他知道,这曾经是孙渡的母亲,吴莫情,最爱的。
医院是家私人预约医院,谢傥一行人来的时候,已经把这一层楼的人全部清空了,保镖镇守了这层楼的各个角落,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也飞不进来。
谢傥拿着烟,他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它。
烟也与他对视。
过了一会,他没有把烟放回孙渡外套地包里,而是从打开了烟盒,拿出一根烟。
医院抽烟是要去无烟区的,但是谢傥并不想去无烟区。
所以他并没有点燃这根烟,而只是把他放在嘴边,轻轻咬了一下烟嘴。
他不懂烟,也不知道烟的味道,只是咬一下烟嘴,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但是谢傥就是觉得自己尝到了烟的寡淡又微妙的气息,这与孙渡很多时候点燃了烟,却夹在手里,看着它燃烧掉,一截一截变成灰烬抖落在地上相似。
孙渡靠着这个烟,感觉吴莫情还在他身边。
谢傥未尝不是这样,只不过他感觉的不是吴莫情,而是是孙渡。
周围的保镖表情肃然,对站在手术室门口的谢傥奇怪的举动并不投以视线,他们万分警惕,担心又出现什么意外事故。
冷色幽静的医院长廊上面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谢傥面无表情地回头看向背后。
“先生,有一位赵姓地先生想进来,要放行吗?”来的是守门的保镖之一,他快步上前问道,
谢傥没有回答。
他把自己咬过的烟放进烟盒里,再把烟盒放回孙渡的外套里面。
做好这些,他冲保镖向前招了一下手,是放行的意思。
保镖看懂了,低头应是,然后又小跑回去。
医院的墙上贴了一半的白瓷砖,砖上倒映着扭曲的光线,扭曲的人影。谢傥站在原地,看着面前的手术门,他的背影,被这些瓷砖一块接一块,拼接而成,拉得狭长又错乱。
不一会,风尘仆仆的赵全由几个保镖带着走了上来。
“谢傥。”赵全本来人就高大,现在又一脸严肃,这让他看起来有些不怒自威。
他从接到谢傥横包私人医院的信息过后,就火速赶来,却没想到,对他而言,最糟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谢傥转身对赵全点点头,“赵先生。”他喊道。
“里面的是孙渡吗?”赵全问。
谢傥看着他没说话,他的表情很冷漠,像是没有听见赵全的问题一样。
他并不想开口回答这个问题。
赵全却看懂了。
曾经吴莫情躺进去的时候,他和谢傥的反应差不太多。
赵全无言地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
四十多岁的男人,又一次坐在手术室门口冰凉的椅子上面,伛偻着腰,把自己的脸埋进手里。
“倩倩没了,我不能报仇,”他用力搓揉自己的脸,然后一脸挫败地抬起头来,“现在,我连她儿子也保护不了。”
这个四十多年都在社会沉浮,在金字塔尖游走的男人,脸上浮现出难得的灰败。
丧妻之痛从来没有离开过他,只不过是被藏到更深处罢了。
“你准备怎么做?”赵全抬起头看着静静伫立的谢傥,“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把孙渡接回赵家。”他说。
谢傥看着他,深蓝色的眼里没有一点情感,让人看不出他的任何喜怒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