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比谢傥年长10岁有余,可是赵全必须承认,他看不透谢傥。不知道是不是文化背景不同的问题,谢傥以前一直生活在英国,他的思维方式,礼仪习惯,对于赵全而言,都是难以揣测,捉摸不透的。
“开枪的人把手枪藏在了内衣,保镖没有发现,”谢傥说,“他已经死了。”
他看着赵全,没有任何表情。
他的眼里没有对年长者的尊重,没有对这个受挫丧妻的男人任何的同情。
“我不是你,”他说。
赵全看着他,表情有一些惊讶。
原本他以为孙渡与谢傥之间,也最多不过是孙渡手段了得,两人是情人之间能走到最高处的那种喜爱罢了,现在看来,他们之间,似乎已经超出了情人——这个暧昧又晦涩的关系的范畴。
“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谢傥说,他说得很慢,“他们需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不同于任何复仇心切的人,谢傥身上没有暴怒,没有狠戾,甚至没有仇恨。他很静,神色平静,语调低缓,眼里还是一片化不了的冰霜。
这让他显得好像不是在掷狠话,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赵全深深地望着谢傥,尽管他现在态度平和,少有什么极端的情绪,可是赵全还是从这样的谢傥身上感觉到了危险的味道。他的危险潜伏于静之下,像是岩浆在冰山下滚滚翻涌,在登山者自以为征服了雪山,在山顶高呼时,这股岩浆就会猛然爆发出来,让人尸骨无存。
“算了。”赵全凝望着谢傥,而后叹了一口气。
“现在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天下了。”他说。
他未尝没有羡慕这些年轻人。他被身上的责任压垮,在重担下面做着一个光鲜的“过来人”,这让他备受尊敬,也束手束脚。
谢傥看了他一眼,便又转回身看向手术室大门。
医院的长廊上又恢复了刚开始的沉默。
现在是夜晚了,医院亮着的灯有些花白,并不是暖色,在这种惨淡的灯光等照射下面,人的心情会更加冷静,也会更加凄凉,容易产生杂七杂八不好的幻想。
赵全想抽烟,他是老烟枪了,一遇到什么烦心事就想抽根烟。只是他抬头看见墙上的禁烟标志,只好忍住了。
他注视着自己身前站得挺拔,一直默然不语的谢傥,忍不住在心底里面叹气。
这都是造了什么孽?
还没等他的思维发散,手术室亮着的灯忽然灭了下去。
在谢傥和赵全的注视下,一个医生模样的男人走了出来,他一出手术室,就看见外面两排整齐规矩的壮汉,和面前一个站着一个坐着的男人冲他齐刷刷看过来,不禁吓了一跳。
“这……这位先生……”医生跟着直觉还是与离他最近的谢傥交谈起来,他取下口罩,“里面的病人子弹已经取出来了,但是因为子弹位置的问题,担心感染,现在还在危险期,要观察一段时间。”
“病人因为失血过多,加上有点营养不良,可能会昏迷一段时间,”医生擦擦汗,虽然他面前的这位先生面上没什么表情,但是他感觉自己越说压力越大。
他赶紧补充道,“但是这位病人年轻——呃,身体基础不错,底子好,求生意识很强!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谢傥看着手术医生,这才嗯了一声。
“辛苦了。”他说道。
坐在一旁的赵全侧过头去,想看一下手术室里面的情况。他偏了偏头,这才发现,原来谢傥抱着一件外套的手,一直紧紧攥着外套的一边,上面的青筋,一根一根,清晰可见。
第106章 龙虎斗(一)
一百零四.
一月末的时候,正是C城最冷的时分。冷气团在这个盆地里面盘旋,它不走不溜,而偏偏C城水汽还充盈。
这又冷又湿,冻得人骨头痛。
与C城独特的天气相同,C城里面的权贵圈,差不多也是这个状态。
没人知道为什么谢家——一直克制谨慎的谢家家主谢傥突然暴起,把还在看守所呆着的杜少宇,连同李家,方家,还有避世许久的蒋家一同告上了法庭。有些消息灵通的知晓前几日谢傥包下私人医院的事情,都猜测是不是两家早有过招,只是现在算是终于发了对战通牒了。
而少部分体制内的人里面知道状告的罪状的,无不心惊胆战。
怪怪,这是人做的事?
但是谢家杜家,这两家交锋,轮不到C城其它家来多嘴,连赵家都保持沉默,没有作声。
嗅觉灵敏的老狐狸们,都知道这是一次巨大的机会——是比多年前赵家落户C城,还要巨大的机会!觥筹交错之间,眼与眼相对,整个C城权贵圈里面的人都在为这次而心血澎湃。
毕竟C城里面的格局已经持续太久了,新鲜的扭转,才是人心所向。
有站队资格的按兵不动,静观事变,没有站队资格的,挤破了脑袋想得到入场券。
在C城这片冬天的寒蝉若噤之下,是滚烫的人心,和沸腾的利益。
“事情是真的很多,”从看守所出来的杜少宇笑眯眯地对自己岳父一家子人说,“很显然,我与谢先生之间产生了一些——不必要的误会。”他说得很慢,把“不必要的误会”一个字一个字,停顿着念了出来。
说完以后,他又似笑非笑地扫了李家里面的李民一眼。
杜少宇在看守所待了十天,他的律师最终还是洗干净了孙渡送他的“大额逃税偷税”大礼。他们把杜家的老财务提出去顶罪。
现在一出来,他要面对的,似乎又是一份出乎意料的礼物。
李民不敢看自己女婿的眼睛,只僵硬地笑了笑,没有接话。
杜少宇也不需要他说话,他看着李民,“看来,我需要去拜访一下谢先生了。”他笑着说。
李民错愕又惊讶地看着杜少宇,不知道他这个女婿是什么意思。
李虞却不晓得自己的丈夫和父亲在打什么机锋,她满心欢喜地看着自己出来的丈夫,上前几步搂住他的手,兴奋道,“亲爱的,你总算是出来了——”
她本以为杜少宇会与往常一样,再怎样都不会在公共场合拒绝她的亲近。
然而杜少宇只是瞥了她一眼,然后轻轻笑了一下,收回了自己的手。
“小虞,这几天还是在你父亲家住下吧,”他笑着说,“我最近有些忙,可能顾不上你。”
李虞扑了一个空,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杜少宇,又看向自己的父亲李民。
最后,在杜少宇的注视下,她还是呐呐地点点头,又折返走向自己父亲那边。李虞虽然没什么脑子,却天生有趋利避害的基因,她瞧着杜少宇的什么眼神,就能感觉到危险与否。
杜少宇点点头,他笑着扣好自己袖子上的扣子,对着李民说,“最近可能有点繁忙,照顾不了家庭,还希望——见谅了。”
他说得慢条斯理,嘴边的笑容也恰到好处,颇有些君子如竹,文质彬彬的味道。
而李民却被住骇了,旁人听不懂,他却是懂得,杜少宇这话是说如果他这阵子忙完了,他杜少宇亲自出面都处理不好这件事,那接下来要处理的就是李民!
一边的杜少宇还笑着等他的答复。
李民只能嗬嗬嗬笑笑,他脸上的横肉随着他这强撑出来的笑,不自然地抖动。
他不停地点头说,“应该的应该的应该的,要体谅要体谅……”
他的反应奇怪得连呆在旁边暗自生闷气的李虞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杜少宇却像满意了一样,笑着上了司机开上来接送他的车。
*
与此同时,谢氏顶楼的会议室里面,谢傥请来的国内外著名律师法学专家教授,正在进行一番激烈的唇枪舌战。
现在分为两派,法学专家和国内律师觉得证据不足,没办法达到“一网打尽”的效果。
“我们可以看到……”头发花白的老教授对谢傥说,“这些证据……对杜……杜少宇先生呢……是指向不明的,”他说着,戴上了老花镜,“这里暂时没有一个强有力的证据表明杜少宇先生和……嗯,PRC俱乐部还有运输公司有直接关系,仅仅只有一个合资合作在里面……”
谢傥点点头,他的面色沉静,看不出失望或者其它的什么情感。
而另外一派主要是教授和国外律师,他们主张干丨他娘的。
“Well,我们要相信正义的力量,”涂着宝绿色指甲油的美国律师说,她带着一点奇怪的口音。
“证据——是很重要的东西,但是,逻辑与辩论一样重要。”她摆摆手。
而后两方又一次交火。
会议室又闹成一团。
一方是中国法律讲求公正要的是证据,是直接证明,你们不了解法律!另外一方是逻辑思维可以解决没必要这么古板,法律就是被你们这群人带得失去本来的意义!
两方各有各的理由,各有各的道理,还都是懂法逻辑强的人,这一辩下去闹得天昏地暗,僵持不下。
而坐在最上面的谢傥却并没有阻止他们,一向喜静的他,让人意外地忍受住了这场文明人的口水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