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昊恋恋不舍地抬起脑袋:“什么事?”
冲动是需要为后果埋单的。阮非竹紧张,手不自觉攥成拳,不安地问:“你还记得‘春之家’吗,T县的孤儿院?”
石昊回忆了下:“是很早就没有了的那个孤儿院吗?我小学的时候跟我爸去那儿做过几次义工。怎么了?”
阮非竹吞吞吐吐:“我一直住那儿……直到它没有,你做义工的时候……我在那儿。”
“什么?”石昊突地睁大眼睛,“怎么可能?我为什么完全没印象?”
刚入学时,阮非竹也疑惑石昊为什么不认得自己,还为此难过了几天,但后来他又觉得这样也好,两个人重新认识,以全新的身份。只是没料到,事情到底不是想瞒就能一直瞒住的。
“我们小孩多,你肯定无心一个个去记名字;我长大了样子也变了些。”阮非竹看一眼石昊,又移开目光,“并且那个时候,你好像不太愿意来和我们玩,来的次数也不多,一共就五次。”
石昊想起确实是,那时自己每次去孤儿院前都要闹一通,不记小朋友的名字,院里阿姨介绍时没认真听,后来也没问过。
这很好理解,富人家惯着的小孩,哪能从小就有与另一种生活中的小孩友好共处的意愿。但石昊还是很羞愧,不敢看阮非竹:“阮阮,对不起。我还能叫你‘阮阮’吗?”
“可以啊,对不起什么?”阮非竹也沉浸在自己的难为情中,收着目光,道着自己那份的歉,“你,你会怪我吗?我一直没向你坦白。是我太自私了,对不起。”
“当然不会了。你是有你的原因——何况我都没记住你,我怎么能不记得你呢。”
石昊说着更懊悔了,从趴着坐了起来,驼着背皱着眉。阮非竹以为他会怪自己,没曾想他是自责,急忙跟着坐起,拉他的手:“没关系,都是过去的事。我一直怕你怪我瞒你,你不怪我,我已经很开心了。”
石昊只能想起那些事情的大概轮廓,比如每次去都有小朋友表演节目,但这些轮廓围起的内容里一点儿没有阮非竹的印象。他生自己的气,闷闷地问:“阮阮,我们那个时候说过话吗?”
知道石昊不予责怪后,阮非竹放松了些。他此刻回忆着,表情柔和地说:“说过不少。那个时候我很内向,别的小朋友都在表演节目,你问我为什么不表演,说不表演没有人喜欢。”
石昊难得地脸红了,好在他皮肤偏黑,看不太出来。他尴尬地说:“我小时候这么讨厌啊。”
“不讨厌。你是为我好,我一直记着。”
“那你后来呢?‘春之家’为什么没有了?”
“后来市里开了家更大的孤儿院,‘春之家’也陆续有一些小孩被领养,我们剩下的人不多,被接去了市里的孤儿院,‘春之家’就关了。不过石叔叔一直有捐款,并且和院里说要照顾我们几个T县过去的小孩。”
石昊想到当年就这样错过了阮非竹,歉疚地又说一遍:“对不起。”
“石昊,”阮非竹对上石昊的脸,“没有对不起,对我来说绝对没有。你应该也不记得你对我说过要好好学习吧,你那时候说,‘你不学习的吗?爸爸说要好好学习,好好学习以后才有出息’。我们那个时候都很无知,信息源只有阿姨,阿姨也会说要努力学习,但对于小孩而言,阿姨说和另一个小孩说产生的效果是不一样的。是你对我那样说,所以,所以你看我现在……”
阮非竹露出了一个与他身世与经历全然不符的灿烂笑容。石昊看了心疼,抱住他:“阮阮,都过去了。现在我和你在一起,不会再分开。你过的那些日子……那些苦日子都不会再有了,我一定会让你每天都快快乐乐。”
阮非竹笑着笑着,听了这话任由笑慢慢僵掉,瘪着嘴有点想哭。他主动亲了一下石昊的脸颊,石昊反应过来,松开怀抱捧住他的脸,亲上了他的嘴唇。
只是嘴唇碰嘴唇。
十分虔诚,全部爱怜。
一吻结束,石昊带着两人一起倒下。阮非竹偏头看了眼时间,已经快一点了。两人荒唐了这么久,他急起来,觉得浪费了时间,说:“石昊,食堂要没饭了,我们赶紧去吃饭吧。啊,还有蛋糕。”
“不急,我们待会儿点外卖吧,我还想和你说说话。”石昊绞着阮非竹的手指玩,心里充盈着幸福,“你那个时候是叫我‘昊哥哥’的吗?”
阮非竹被他半压着,只好听他的:“是。那个时候院里看起来比你小的小孩都叫你‘昊哥哥’,虽然有些其实比你年纪大。
“……你是那个时候知道我的生日的?”
“嗯,你第四次来正好是你的生日,我们还给你办了生日会。”
“……这样。那芒果呢?”
“石叔叔第二次来看我们的时候带了一箱芒果分给我们吃,你特别不愿意,哭喊着说芒果是你最喜欢吃的水果,不能给别人。”
“……哈,哈,真不懂事。”
石昊问了三句把自己尴尬到了,不好意思再问,拉着阮非竹坐起来说:“吃蛋糕吧!”又想到:“阮阮,你知道你的生日吗?”
阮非竹难为情地摇摇头。
石昊亲一下他的脸蛋,说:“那你也把今天当作生日吧!以后你的生日、我的生日、我们谈恋爱的日子,都是同一天。”
阮非竹想了想:“我可以比你小一天吗?”
石昊不解:“为什么?”
阮非竹先羞红了脸,话才接着说出来:“昊哥哥。”
蛋糕哪有阮阮甜。石昊小狼似的愉快地嚎了一声,又把阮非竹扑回床上去了。
校园里上午刚除过一轮草,包括教学区和居民区,空气中此时全是草木味儿,涩涩的,带一点甜。风过,深绿色的叶挂在枝上撒欢儿转圈,校园一天天地改变面貌,每一天都是不安分的、独特的、清晰的、完整的夏天。
六月下旬,高三的学生在紧张地等成绩选志愿,高二的学生正式被列为“准高三生”,只有高一的学生暂时不受紧张氛围影响,但也在认真地准备期末考试。
与他们相反,许多大学已经放了假。江问语上一届放假回了D市的学生攒了个局,一起来学校看老师。
办公室只有江问语一人,在改作业,突然哗啦啦涌进一堆人,个个张口喊“江老师”。江问语抬头,看到一张张熟悉的笑脸,意外地跟着笑:“你们怎么来了?也没提前打招呼?”又说:“等我把这两三本作业改完。待会儿课间要发下去,下节课讲作业题。”
有个站后面的男生开口嚷:“江老师怎么还这么拼命啊?”
江问语笑着随口回:“什么话,就许带你们的时候拼命?旁边教室坐着的学弟学妹们可不答应。”
一群人嘻嘻哈哈笑起来,都还是特青春。
江问语带他们时刚毕业,自己也还没褪去校园里的青涩,和一群小孩在一起与其说是师生,其实更像是学长与后辈。他那时心态也和现在不同,更不把自己当老师一点,男生没事都找他打篮球,女生小心思偶尔也找他说,大家关系实打实的亲密,一年过去了,依然如此。
江问语批完最后一个日期,便和他们聊起天来。打头的女生问:“你这届带的是卓越班对吧?”
江问语点头。
站在旁边的几个男生“喔”地叫起来,其中一个问:“那大家成绩是不是都很好?有没有成绩特别变态的?”
江问语笑了:“有一个男生,高一入学到现在每次都考年级第一,还基本能甩第二名十几分,符合你的要求吗?”
一群当年在学渣边缘徘徊的人都惊了,七嘴八舌地问:“这么恐怖?”“其他同学岂不是考了第二就相当于考了第一了?”“他智商多高啊?”
江问语感慨:“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天才,就是普普通通的小孩,但学习太努力了——不管是我读书还是教书时,我从来没有见过他那样坚定自己一定要考到最好的大学、并为此好好学习的人。”
又笑:“你们说第二,第二基本上也是被垄断的,偶尔会被别人考去一两次。我看再过段时间,第三第四差不多也要定型,一般是第五名之后,每次都有变动。”
大家的认知再次受到冲击,纷纷表示不想再聊这群学霸,话题转向了他们自己。江问语笑着问了每个学生近况,还问了没来的学生是否都还好,又查了下他们其他任课老师今天的课表告诉他们几点钟去哪儿找。大家说说笑笑吵吵嚷嚷,声音一时盖过了下课铃。
夏烈在办公室门口敲了好久门没人说“请进”,听里面闹哄哄的,就自己拧开了门。
原先闹着的那些人听见开门声齐刷刷向门口看来,夏烈不明所以,找到他们中间的江问语,说:“江老师,你叫我这节课间来拿作业。”
江问语招了招手让他过去。离江问语最近的一个女生问:“这是物理课代表吗?”
她是江问语上届的物理课代表,高考考得很好。江问语说:“是啊。”又对夏烈说:“我上一届的学生,你的学长学姐。”
彼此知道了身份后,气氛又活跃起来。提问的女生打趣“现在学弟都这么帅了吗”,一个男生开玩笑问“这届物理课代表物理还是最差的吗”,因为“还是”两个字被捶了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