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肖珩对着小冯子伸手,“把药给朕。”
谁知小冯子只是瞪着谢肖珩,眼里是抹灭不去的怒意,换在以前,谢肖珩定要让人将他拉出去痛打一顿,但此时此刻他一心扑在林忘身上,自然不想理会,只是一弯腰从小冯子手里夺过药瓶,亲手为林忘上起药来。
尽管他的动作已经放得轻柔,林忘还是疼出了一脸汗水。
太医对小冯子嘱咐道,“接下来十二个时辰是关键,公子醒了喂些止痛药,加之天气炎热,屋里温度不宜过高,伤口不能碰水,可记清楚了?”
小冯子忍痛站起来,死死咬着牙点头,目光不住往昏迷的林忘身上瞟。
谢肖珩给林忘上了药,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才逐渐归位,他揉揉发涨的眉心,这才面色冷凝的起身,沉沉问道,“事情究竟是如何,一五一十告诉朕。”
小冯子纵然心中不满,也不敢发作出来,只好将来龙去脉告知谢肖珩,谢肖珩越听,脸色愈发渗人,到最后竟然是阴森森的勾了下唇角,周身皆是骇人的杀气,他望一眼林忘,继而眼里风云更甚,大步流星走出了屋子。
第35章
夜深了,林忘是被身上皮肉拉扯般的痛痛醒的,他用了许久才缓缓的睁开眼睛,茫然了好一会儿,才发出一声闷哼。
小冯子一直守在林忘床边,精神紧绷着,一听到声音,高兴得险些哭出来,“公子,你可算醒了。”
林忘因为受了伤,如今是趴在床上,他想翻过身,可一动,疼痛就从伤口蔓延到全身,今日在御花园的记忆浮现,他苦涩无力的扯了扯唇角,这样都死不了,未免命大。
他想出声,却发觉自己口干舌燥,声音难听至极,“我……”
小冯子凑近了去听,“公子你说什么?”
“水……”
喝了水,林忘火辣辣的喉咙才得到缓解,他静静的趴着,也不说话,脑袋混沌,他知道是谢肖珩及时赶到救了他,可他不敢确信他失去意识前,模糊见到谢肖珩眼里的慌乱和兢惧是不是真的。
这样胡思乱想着,小冯子端了药来喂他喝下,林忘才终于犹豫的开口,“陛下他?”
提到谢肖珩,小冯子动作一顿,“陛下自早些时候出去便没有再来,奴才已经将事情详细告知,陛下会为公子做主的。”他说到这儿,眼圈红了起来,“都是奴才无用,没法保护公子。”
林忘额头上都是疼出来的冷汗,小冯子替他拭去了,他盯着小冯子的左腿,自身难保却还有心思关心别人,“你的腿还好么?”
小冯子连忙摇头,“奴才无事。”
“那便好……”
屋里一时陷入了沉默,林忘累极,想要合眼,此时,听得屋外有脚步声传来,小冯子起身去看,谢肖珩踏步而来,脸上阴沉沉的如同乌云密布的天。
林忘掀开眼皮子对上谢肖珩的目光,后者表情微动,挥手让小冯子退下去,很快,屋里就只剩下二人。
谢肖珩缓缓朝林忘走去,他每走一步,都踩在林忘的心尖上似的,林忘心里有些异样,睁着略微水雾的眼睛瞅着谢肖珩。
谢肖珩在床边坐下,想要伸手去摸摸林忘,但又怕弄疼了林忘,只好作罢,他看着林忘惨白的脸,眼神闪烁着,“是不是很疼?”
林忘心弦拨动,慢慢的点了点头。
“朕知道这件事不是你的错,”谢肖珩说到这里,脸色骤然一沉,“你受苦了。”
林忘无言望着谢肖珩,小冯子说谢肖珩会为他做主,他想知道,谢肖珩会如何处理这桩事件,他心里甚至存了不该有的念想,想谢肖珩究竟会为了他做到哪一步。
林忘的眼神太过直白,谢肖珩喉结滚动,一把抓住了林忘冰冷的手,几次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林忘一颗心渐渐沉下去,半晌,艰涩开口,“陛下既然知晓不是我的错,那么该如何处置她?”
他丢了半条命,王素莲拿什么来赔给他呢?一月来二人相处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谢肖珩的笑,谢肖珩如同孩童一般枕在他腿上,谢肖珩的温言细语,在如今都成为了林忘企盼的念头。
他定定的看着谢肖珩,希望谢肖珩能给他一个肯定的回应。
谢肖珩与他对视着,丹凤眼里的光芒渐渐熄灭,他抓紧了林忘的手,怕失去似的抓得极紧,许久,才如鲠在喉,“王素莲是丞相之女,如今朝廷风起云涌,朕暂时还无法动她……”
林忘呼吸一窒,谢肖珩握得他那么紧,说出口的话却让他那么寒心,他扯了扯唇角,避开了谢肖珩的眼神。
谢肖珩语气染上些许慌乱,“朕已经罚她禁足三月,王应全如今在殿外代妹赔罪,朕让他进来?”
到最后,谢肖珩甚至是小心翼翼的询问。
可林忘恶心得想吐,他想把自己的手从谢肖珩掌心里抽出来,但无论他怎样用力,谢肖珩都死死抓着,他挪着一声灰败的眼,面如死灰,恨恨吐出三个字,“不必了。”
他的表情太过决绝,像是一把刀捅进了谢肖珩心里,叫谢肖珩也脸色惨白,谢肖珩深吸一口气,保留一个帝王该有的镇定,“你现在不想见他,等你身体好些了……”
“我不会见的。”林忘坚决的打断他的话。
谢肖珩凝眉看着林忘。
林忘凄然一笑,他尝到了口中的血腥味,他丢了半条命,换来的只是王素莲禁足半月和一声赔罪,好一个亏本买卖,是不是就算他被打死了,谢肖珩也无动于衷?
对于谢肖珩而言,果真只有权势永远是最重要的,说的多少甜言蜜语也罢,有过多少温情时光也罢,倘若前方有颗阻碍他恢宏大业的碍脚石,他定会毫不犹豫的踢开。
到底人要如何,才能这样无情?
林忘心如死灰,他见到谢肖珩状若哀伤的神情,对谢肖珩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一点儿好感土崩瓦解,他要谢肖珩与他一样痛,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讽刺至极的笑来,“陛下没少与我说御花园的花开得多好,今日我去见了,所言不虚,只是没想到竟会遇到不该见的人……”
谢肖珩抓着他的力度猛然一紧,眼里写满不可置信,喑哑出声,“你怀疑朕故意诱引你去御花园?”
林忘五指被他捏得发白,浑身已经疼得麻木,他睁着眼看谢肖珩,眼里都是报复的快意,“用我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换得王家的愧疚,让王家越发对陛下忠心耿耿,陛下打得好算盘,我佩服陛下这等谋略。”
谢肖珩眼里寒光尽显,五官变得微微扭曲,声音如同腊月飞雪,“林忘,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林忘强制自己对着谢肖珩的眼睛,一字一字绷出来似的,“谢肖珩,我恨你。”
谢肖珩如同抓到什么烙铁猛的松开了林忘的手,整个人也弹了起来,音色被刀割过般喑哑难听,“别说了,别再说了。”
林忘眼眶发热,可他固执的说下去,充满恨意,“我一直都在恨你,从你强行将我囚禁在宫中的那一刻,我就恨上你了,这种恨,只会愈浓,绝不会消减,你不放我走一天,我就恨你一天。”
谢肖珩浑身发抖,怒视着林忘,低吼道,“朕让你别说了。”
温热的泪水从林忘眼角滑落,濡湿了他一张脸,他不知道为何自己要哭,也许是他曾经也对谢肖珩有所希冀,但谢肖珩亲手打碎了他们所有的可能性。
林忘颤巍巍爬起来,单薄的身子似乎瞬间就会倒下,但他只是强撑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道,“他人有错,可你才是大错特错,”他直呼其名,字字泣血,“你害我被人耻笑,害我三番两次受伤,害我变成一个在他人口中只懂媚主的怪物,谢肖珩,论错,你才是始作俑者,你毁了我,是你毁了我!”
他每说一句,谢肖珩就承受不住一般往后倒退一点,林忘就像个逼到尽头的囚徒,不贪生,不畏死,只剩下苟延残喘的躯壳,这样的林忘让谢肖珩心痛,也让他恐惧。
他再也不能在林忘眼里看见半点温情,谢肖珩怕极了,这种恐惧让他不敢再看林忘一眼,甚至于近乎是落荒而逃。
身后响起林忘歇斯底里的笑声,那样凄凉,在深夜里显得可怖,仿若一只厉鬼,只剩下了恨意和怨怼。
林忘笑不够,他如何都笑不够,他满脸泪水看着踉跄离去的谢肖珩,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胸口涌起一股腥甜,笑声骤然止住,一口浓郁的血自口中喷出,将被褥洒得点点腥红。
林忘跌回床上,耳边是小冯子惊叫之声,他却什么都听不到了,痛吗,痛得他骨头都在打抖,他这样痛,要的,也不过谢肖珩尝一尝痛的滋味。
——
第36章
林忘这一次受的伤比往常都要重,如同被抽去了根的大树轰然倒塌,太医来看过几回,离开时都不住的摇头。
性命是保住了,但心结过重,身体虚弱得如摇摇欲坠的浮萍,不得已,只好每日每日的灌药,俨然成了一个药罐子,就是这样,几天下来,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
小冯子急得不行,却束手无策,只好衣不解带的守着林忘,自谢肖珩那日走后,便仿佛不管了林忘的死活,再也没有踏入怡和殿,宫里都在传林忘冲撞了王素莲,谢肖珩到怡和殿责问林忘,林忘不知悔改,这才惹恼了谢肖珩而失了宠。
外头传得煞有其事,所谓虎落平阳被犬欺,连带着怡和殿伺候林忘的宫人都不如之前卖力,小冯子年纪岁不大,但在宫里受尽白眼,早就明白了人心寒凉的道理,只能越发尽责的伺候着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