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扬不理解他为什么一下子对运动变得这么热衷,常常会埋怨他两句,但薛齐一点儿都不生气,相反的,他特别喜欢听徐扬骂他。这样的徐扬,显得特别的有烟火气儿。
薛齐心想,徐扬当然是不会理解他的,因为经历过眼睁睁地看着爱人的手指被折断,看着他毫无生气地躺在病床上的人是薛齐,不是徐扬。但凡经历过一次这样的日子,就一定会理解他的。
那是一种幸福到极点时,生出的仓惶与悲凉。
当终于拥有了心爱之人,和相对平淡的生活,这时人所惧怕的,就是时间。
岁月漫漫如长河,而其中真正留给他们的时间又有多少?
人生太短暂了,短到只有一瞬。
他无法想象在未来有一天,如果徐扬不再出现在他的身边……
他自然也要努力地,让自己更更长久地,留在他的身边。
所以薛齐带着徐扬来运动,他想延长他们相爱的时间。
当徐扬完成最后一组的跑步时,他的T恤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两人大汗淋漓地坐在休息区的椅子上,准备稍微休息一会儿,再去洗澡。
薛齐惯例性地问了问徐扬的工作:“最近和来访者聊天,聊得怎么样?”
徐扬一般只笼统地说说他的工作状态,但这次,他说了一个具体的事例出来:“我有一位女性来访者,在治疗了好几个月的时候,突然告诉我,她小时候和她的继父有过乱|伦。”
薛齐喝了口水,让水在他的口腔里多待了一会儿,才咽下去,当他转过头时,发现徐扬正殷切地看着他的眼睛,竟然是让自己对他说的内容给出评价。
薛齐问:“就是因为来访者被继父性侵,所以她现在出了心理问题吧?”
徐扬点了点头:“可以这样说。”
薛齐如实说:“这继父真是禽兽,他应该去坐牢!他还该向这位女士下跪道歉!”
徐扬低着头,像是在思考,过了会儿他说:“可能所有人都这样想吧?”
“不,”薛齐道,“大多人会觉得他不是该去坐牢,而是该去吃屎。只是我这人比较理性,推崇法治社会。”
徐扬嗯了一声,对着薛齐浅浅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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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次咨询的时候,曾凡婷带来了另一则重磅消息:
“徐老师,我想了很久,决定还是告诉你,其实前段时间,我妈打电话给我,说我继父,就是那位继父,他患了癌症,将不久于人世。她说虽然很为难,但还是让我去看看他——我的继父,不,应该说是那个淫棍,他在死前良心发现了,说要向我忏悔,当面道歉……”
徐扬给了她一些时间平复,而后问道:“对于这个提议,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不该去。”曾凡婷说,“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也不知道该不该原谅他——现在他人都要死了,而这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按理说,我应该原谅。但我又没法原谅他对我做的事情……我觉得他毁了我,他把我给毁了。”
说到后半句,她的声音渐渐开始颤抖起来,像是在强忍着什么强烈的情绪。
徐扬微微点头,柔声道:“不论他是否真心向你道歉,也不论他如何补偿,伤害已经发生,再也无法挽回……这样的道歉,永远来得太晚,也永远不够偿还。”
曾凡婷的嘴唇颤抖起来,她皱着眉毛,用力地吸着鼻子,极力想把眼泪逼回去。
但她失败了,所有的努力都化作了激烈的颤抖。
徐扬什么都没做,只是这样静静地陪着她。
过了会儿曾凡婷企图开口说话:“其实我有很多次机会可以幸福,有很多次,我觉得只要伸伸手指头,就能够到幸福……但就因为以前发生的那些事情……我没有办法,也没有资格得到正常人轻轻松松就能得到的幸福。”
徐扬有种感觉,如果他现在不说些什么,曾凡婷就会到此为止,重新退回她厚重的壳里,于是他开口干预道:
“你和继父发生过性行为,你无法忍受这样不伦的关系,你认为它是肮脏的,不堪的……但当时你没有及时为你的损失进行哀伤,而是将它压抑到你的心底,久而久之,你将这种肮脏的感觉内化到了你的自我评价——你认为自己是脏的,所以配不上爱你的那些人。”
“啊……”曾凡婷竟然发出一声悲鸣,她正沉浸在极度的痛苦之中,“不止是这样,不止是这样……”
徐扬将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肩膀上:“没关系,你可以说出来,我一直在这里,会一直陪着你……”
曾凡婷紧紧地闭着眼睛,滚烫的眼泪从她的脸颊滑落:“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其实当继父玩弄我的时候……我感觉很好,那时我觉得很快乐,我喜欢继父那样对我……所以我是个淫|荡的女人。”
徐扬静静地望着她,脸上带着些许悲悯的色彩:“你真是这样认为的吗?”
“是的——难道不是吗?”
徐扬摇了摇头:“那时你只是个孩子,不懂性|爱意味着什么,而性本身是一件美好而让人着迷的东西,一个孩子对它感兴趣,并体会到快乐,并不是什么值得让人觉得难堪的事情。没有人有权利让你否认你从中体验到的快乐。”
他停了下来,温和地看着曾凡婷的眼睛:“你的继父是成年人,他比你多知道很多事情,但是他引诱你与他发生关系,不论你是否愿意,也不论你是否快乐,他该为此付全部的责任,而不是你。”
曾凡婷抽泣着,已经没法再继续说话,她从桌边取来纸巾盒,一张又一张的纸巾被她的泪水浸湿,被揉成团,堆在面前的桌子上。
过了会儿,她稍稍平复一些,却仍是抽着气:“我,我……这些年……很辛苦……”
“是的,你很辛苦。”徐扬缓缓地低低地说,“你不该这样辛苦,你为了不属于你的责任,付出了不该承担的偿还。”
曾凡婷将罪责背负到自己身上,为了抵消心中的痛苦,她不断地贬低着自己的人格,逼着自己真的做了一个放荡的女人,好似只要她本身就是那样的,那些痛苦就不存在了一般。
但她骨子里不是那样的人,所以当她这样做的时候,痛苦并没有消失,反而变得越发深重。
她失去了爱人,失去了自尊,失去了快乐……
为了本该由继父承担的责任,她已经付出了太多。
曾凡婷在咨询室中不断地流泪,到她停止哭泣的时候,已经用掉大半盒餐巾纸。咨询结束后,她在咨询室中待了好一会儿,她说,就这样和徐扬待在一起,感觉很安全。
最后,她终于恢复平静,变回她原本冷静而世故的模样。
“我能在你这儿补个妆再走吗?”她问道。
徐扬微笑着说:“请便。”
曾凡婷哭花了她的妆容,徐扬也是第一次看到她接近素颜的模样,她的脸色有些黑黄,皮肤显得很疲惫,看起来比她的实际年龄要大好几岁——这是一张过得十分辛苦的女人的脸。
而脱去了厚厚的粉底,与她素来散发着的妩媚的气质,她有的只是一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和美丽完全无缘的脸。
☆、第十二章 获得幸福(3)
一个周末,蔡阿姨终于到薛家做客,她的形象和薛齐心中想的完全不同。
蔡阿姨身材胖胖的,一点都不美丽,但看起来很开朗和善。她打扮得也很朴素,没有名牌连衣裙,也没有珍贵的首饰,只是在手腕上套了一只成色不佳的宽宽的玉镯子。
她坐在沙发上略微有些拘谨,话不算多,一直在喝水,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容。
薛齐对她很有礼貌,可以说是把她当成了贵宾,这让蔡阿姨受宠若惊,甚至连薛炜也有些意外。薛炜担心薛齐玩的一套是捧杀,但直至蔡阿姨离开,薛齐也没有改变态度,他一直对他的老年女友十分友好。
薛炜和蔡阿姨发展的格外顺利,没过多久他们就定好了扯证的日子,并且开始谈论婚后的生活该怎样规划。
就在这个时候,薛齐收起了茶几上的零食,关了电视,找了个借口把张阿姨打发出去,对薛炜说:“爸,我有个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
薛炜以为是薛齐变卦了,他要残忍地拆散他和蔡阿姨。他是很喜欢蔡阿姨,但若是和儿子比起来,他还是会选择后者。两种不同的思想在他的脑海里不停地争斗,这时只听见薛齐对他说:
“爸,我爱的人是徐扬,我要和他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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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扬坐在唐西铭的会客室中。
唐西铭进了新茶,邀请他来品尝。当然,这天也是徐扬找他督导的日子。
这天的茶叶格外的新鲜,在滚烫的水中根根分明,光是摆在桌上,都能闻到幽香的气味。
唐西铭往两只剔透的小杯子里倒了茶水:“小徐,一起来品品?”
“好的。”徐扬说。
片刻后,唐西铭问道:“味道怎么样?”
徐扬老实回答:“其实我不懂茶,但觉得很好喝。”
“好喝就对了。”
两人喝了会儿茶,督导正式开始,唐西铭问道:“最近你的几位来访者都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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