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都查到了,还回答什么?”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何你的大学入职资料几乎空白?除了姓名、籍贯、性别、证件号以及父母外,连最起码的学习经历都是空的。是你不填,还是你无法填?”
柳长卿向他投去促狭一眼,嫌恶又冰冷,只是嘴角却凄然。“既然我如此不值得信任,你还跑来做什么?”
“保护你。”他又笑,却似有些心疼,许是看到了他嘴角不自觉逸出的凄凉。
“说不定就是我让梁博生自杀的,你来若是把我当嫌疑人,我不介意,反而会更开心。”他说完,站起瞟他一眼,洗澡去了。
江白坐了许久,起身踱到浴室门前,久久驻留。
柳长卿透过迷蒙的玻璃瞧见他欲言不言、欲离不离的踌躇身影,连他那狂妄不守规矩的白衬衣也变得幽黑一片,整个人影便如从黄泉来的阴灵一般幽幽晃荡着。他凝眸良久,关了水。
水声没有了,耳畔便皆是寂静一片,连冷月也无声。
江白轻叹一声,敲敲门,说着话。那些话传进浴室里,便沉了几度,闷闷地舒活不开。“说不定陈枫也是你杀的是么?”
柳长卿挂浴巾的手一滞,浴巾便掉落在地。他不会告诉他,在家里浴室这般相对密闭狭小的空间里,他会不自觉地全然放松自己。换言之,一点一滴的喜惊悲叹,落入浴室中他耳里,都会悉数快速沉淀在他心里,而后做出最本能的反应。
浴巾应着他的惊疑落地无声。
快速敛尽心绪拾起浴巾,柳长卿刹那抬眼,滞住,许是被一刹那的惊现吓到了。
他稳了稳心神,万分疑惑。窗户紧闭,这只黑黢黢的黑猫究竟从何处而来,又为何趴在帘杆上阴森森地盯着他?他似是受到黑猫如黑洞般瞳孔的震慑,心下漏了一拍,恍惚移开眼,镇定穿衣。他打算着,出去便打嗝电话到物业那里去让人来取了它,取了这只可怖的黑猫。
他上衣从头上一落,电光火石间,眼前一道黑影移过,他手上便多了几道伤痕。他抬起手,嫌恶地看它一眼,抽出一张纸巾擦擦渐渐浴出血珠子的抓痕,安然去开门。
他一开门,便见江白正倚着墙,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柳长卿无视他目中探询与质疑,轻飘飘说道:“你若怀疑我,便去找证据就是了,还赖在这里作甚?”
江白跟在他身后,道:“我当然会去找证据,证明你是······”他顿了顿,似乎更希望是后者,他语气便加重了些微,“或不是,只是今晚······”
他看他拿起手机,默然静立。
柳长卿觑他一眼,以眼神示意他可以从门口离开了。而后背转过身,朝接通的手机那端温和说道:“物管么?不好意思大晚上打扰你,家里凭空出现一只黑猫,你可以过来······”他空闲的耳朵听闻疾跑的声响,疑惑转身,只见江白的身影消失在转角。他跟过去,还未到达浴室便撞上一堵人墙。
“喂?您好。喂?”手机里传来充满疑惑的招呼声。
江白一把握住他拿手机的手腕,神色慌张,如那月下被追的逃亡的人,脸上布满末日的绝望。还好他仍未到达那种绝对的地步,否则柳长卿会以为他疯癫了。
“有没有被它抓到?”他的手紧紧握着他手腕,而手里的手机依旧亮着还保持在通话状态。
柳长卿莫名其妙,朝手机那端歉意说道:“抱歉,如果有需要我再打电话来。再见。”摁灭手机,挑眉嫌弃地看他,“做什么?你快回家去吧。”
他看他满脸轻视,忍不住咆哮:“我问你,有没有被它抓到,快说啊。”
柳长卿用力一把甩开他的手,瞪他一眼,不理他。直接走到门前,开门,双手交握在身前站在门边等他离开。
交握的手,不期然从衣袖里逃出一段来。白花花的左手手腕处,暗暗画着几道红痕。红痕还很新鲜,还在奇诡地冒着细细的血珠子。江白眼眸紧缩,一把冲上前将他扛起,飞也似地跑去摁电梯。摁一下还不够,他不断地摁,不断地摁,心焦万分,直到电梯按钮的那抹早已残喘的艳红让他惊惧着回神。
“快放我下来。”
“你别动,别激动,尽量不要加快血液流动,我们现在去医院,你放心,没事的。”他似乎有些语无伦次。
他没有什么逻辑的话飘在柳长卿耳里,柳长卿更是不解。却知江白行事不浮躁,现下如此异常,该是真的遇到事儿了。他冷静下来,在他身后询道:“怎么了?”
“叮”,电梯门终于开了。电梯内稍暗的光,在江白眼里却如希望般亮堂。
失重的感觉,是心离开身体的感觉,与他这一刻真是相得益彰,好不讽刺。江白心想,他说要来保护他,却演变成紧急送院,这傻傻的柳长卿还一无所知。他是一无所知还是刻意为之?他从电梯后侧的镜子里,与柳长卿不知何时泛上淡红的双眸对视着,隐隐有那么一丝苍凉萦绕身侧。
须臾后,这双眸渐渐黯淡了神采。
江白一慌,急道:“别睡,我们去医院。”
医院?柳长卿半缕魂回来了,艰难幽幽道:“去乐安。”
“乐安有点远,去附近公立的。”江白语气坚决,不容有异。
柳长卿似乎又昏了过去,直到江白将他搬进了车里,他才又半昏半醒嗫嚅道:“想要我活······去乐安,方玖······”他的“如果”如此不容置喙,声音却渐渐沉下去,如石沉大海,再无声息。
江白驾一辆银白,于深夜的寂寥路上横冲直撞,如勾魂的使者使劲追着一缕顽抗的孤野。见眼前红灯骤亮,仿若一只红滚滚的眼睛在威慑着他,他心一狠,翻出警灯便堆在车顶。一路飘闯,如入无人之境。
前方忽而闯进一辆左摇右摆如喝醉了使得小汽车,小汽车在路上作龙蛇舞,生生将江白的脚压在刹车上。江白不住按压喇叭,哔哔声中依旧没法令前方小车驶向一旁。江白从后视镜看一眼脸色青白的柳长卿,心一狠,瞧准时机一把将油门踩到底,险险从摇在路中的小车和栏杆见插过,顺带将后视镜刮掉了。
江白在车里破口骂了一句,拿起手机拨通交管电话,而后一扔手机,加速前进。
“方玖?我找方玖。”他抱着早已昏迷的柳长卿,冲入乐安,遭了拦截,急急如此说道。护士见他怀中人脸色,骇然,即刻拿起电话联系安排。
“方医生,疑似中毒昏迷病人。”
电话那头,一道慵懒的嗓音慢慢悠悠飘过来:“不是还有其他医生?”
“方医生,病人······”她朝江白飘去一眼,“呃,家属要求您会诊。”
“我是医生,不是奴隶,让他找有空的医生去。我这里正准备要做一台手术。”
江白看护士为难神色,知是那头的医生在磨蹭,跨前一步直接朝电话那头喊,喊得夜深少人的医院人人心头跳了一跳。“他妈的,柳长卿指明来找你,你若不来耽误了,我找你算账。”
电话那头,忽地响起忙音。
江白愣在当场。喉头似有苦涩在艰难打转,一圈圈,窒住呼吸。
他正抬脚要赶往附近医院,身后却火急火燎来了袭白袍。“快给我。护士,准备大量A、B、O型血······”
后来的话,在江白手中一轻时,他已然听不进去了。他魔怔似的看着柳长卿被白袍抱进紧急手术室,然后是,死寂一般寥寥的漫长等待。
医院走廊的时钟一分一秒在无情地走,江白不知道它送走了多少个人,只知道他不能再在此处任由时间宰割。他厌恶这种我为鱼肉的被操纵感。于是,他拿起手机,拨通了顾谷的手机。
“喂?”
“顾谷,”他语声稍微有那么些轻颤,或许是一刻前他手中掌握着别人至珍的生命,到现下依旧缓不过神来。“天境小区E栋1201发现黑猫,你与几个同事现在马上去一趟。”
“好,你不是说不让······算了,这地址······”有那么些熟悉,他在哪里见过?他没得到江白下文,江白也没得到他的下文,电话便被失魂地挂掉了。
他望一眼门上长亮的红灯,走到小花园里,坐在长椅上,凝视着夜空,满目凉意。侧耳倾听,周遭热闹非凡。有些夏虫等不及仲夏到来,已然深鸣而早逝。只是虫毕竟是多的,于是每夜整夜鸣唱不绝,有些在唱赞歌,有些在唱挽歌。它们或悲或喜,江白也跟着或悲或喜。
什么嫌疑不嫌疑的,在生命面前,无足轻重。
他又回想起上午手里拿到的那叠厚厚的资料。资料很多,文字的、图片的都有,可是他却盯紧了那一行“周六,到收领所领养一只拉布拉多,一只本地白猫。”领养人用了假名,只是他却从影像上看出,那人是钱浅。
柳长卿与钱浅交情甚深,上回“坑”了钱浅一把,虽说他看到的是钱浅对柳长卿从心底而生的顺从,却无法断定钱浅是否真的不会记恨。柳长卿不管如何都无法完全置身事外,不论施害还是被害。
所以,他去保护他,实则是去搜刮证据,证明他是或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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