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国内的情况温渔也有所了解,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以前遇见的那样。更多的人眼里,他们这种人只会被粗暴地分到“不正常”的那一类,像划分出一个人际交往圈,他们孤零零地抱团取暖。
有的人说的所谓“支持”,其实温渔并不稀罕。他自觉只是个普通人,非要被当作异类去表态,打上标签,何尝不是一种另类的歧视?
时璨看出来了吗?故意说这话来试探,是想说什么?
不要再靠近我,或者,其实我不在意?
“我是。”他说。
温渔愣住了。
店里放着前几年流行过的一首小清新日文歌,女声温柔,伴着吉他和风铃,唱春天樱花繁盛,电车驶过田野,花瓣飘进了车窗,演绎一刻梦幻的凋零。
他牢牢地盯着身边的青年,重复问:“……你说谁?”
“我是。”崔时璨轻声说。
温渔霎时失去了所有准备好的台词。
筷子戳了戳碗底,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意外。可实质带来的冲击仍旧超乎想象,温渔呼吸明显加快不少,半晌都回不过神。
而时璨不着急,他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没有搭腔。
吧台后的帘子掀开一半,日本老板挂着标准微笑把他们点的拉面和煎饺端上来。
“谢谢。”温渔说,旁边时璨也点了下头。
他有了事做,拉面的热气扑面而来,总算从惊诧与不安中回了神。温渔拿筷子挑着面条,不敢去看时璨的表情:“……我没想到。”
时璨好像笑了笑,自嘲说:“嗯,我也没想到。”
“我之前……”温渔似乎想到什么好笑的事,语调抑制不住的挑高,“其实我之前还想问你,有没有女朋友,现在可能要换个说法——”
“没有。”时璨打断他,“大学时候有,后来就因为这个,分手了。”
温渔点了下头:“我那时候以为你和麦子谈恋爱了。”
他突然提到那个名字,时璨眼睫眨了眨,接着垂下,似乎在专心端详碗中食物。头顶吊着几盏灯,光线作祟,他的下眼睑一片鸦羽般的阴翳,仿佛精心雕琢的伦勃朗光影。
“……也没有。”时璨说,有点哑,接着咳嗽了两声。
“那个电话里,我听见她的声音了。”温渔刻意去提这件事。
崔时璨拿筷子的手停了一停。
曾经他以为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有机会提到这通电话,它有多普通就有多特别,说来不过一个简单的夏日黄昏。好几年过去,当时那个女生也许终其一生温渔不会再跟她有任何交集,他自己也觉得没必要抓住不放。
可归根结底,他与崔时璨分崩离析彼此误会,多方因素复杂地交叠,引爆的线就捏在那句话上。那天体育馆外手脚冰凉的感觉,温渔至今都记得。
所以才会耿耿于怀。
有了契机,温渔思来想去,仍旧想知道前因后果。
崔时璨也许和他有相同的心思,拿起那双筷子,却并没动:“那天我本来想去找你的,临时,我妈喊我给家里买点调味品,反正超市离得不远,时间也还早。我没想到在那附近遇到她,被一群小混混围着,就过去了。”
温渔想当然地说:“嗯,你去英雄救美了?”
“我没有。”时璨低声说,“我只是……她喊了我的名字,我想着看一眼,没事就走。那群人里有一个是她前男友,纠缠不休,他们互相推搡……麦子推了他一把,那男的脚下踩空,头撞上了一块砖,流血了。”
温渔张了张嘴,满眼惊异,他没想到还有这一层。
“流血了,当时旁边好多人都来看,麦子突然开始哭,说因为那男的摸她才还手。旁边几个小混混围过来,我就挡了一下。”他说到这儿,吸了口气,目光闪烁间仿佛回忆当时,“后来有人打了120,把他和麦子一起送到医院,我也被带去了。”
“所以你那天才……”温渔说不下去。
“你打电话来的时候警察找人问当时的情况,我没跟他们说实话。”时璨说,头几乎低到了胸口,“麦子说是我推的,但警察没追究。”
温渔愤然:“她怎么能——”
时璨摆摆手:“反正没有闹出人命,真要出了问题我不会担责任。”
温渔张了张嘴,半晌说:“……傻啊你。”
时璨不明所以地笑了笑,侧脸淹没在一半光影中:“那会儿……这件事压在我心里,谁也不能说。现在过去了,再说也没人在乎,就这样吧。”
“……那你当时,”温渔感觉喉咙发痛,“你当时怎么不跟我说实话?我给你打电话,你一直什么都不说,我看着像会因为这事生气吗?”
崔时璨沉默了许久,伸手试了下他面前碗的温度:“先吃饭。”
温渔这次没理他,不依不饶地问:“为什么不跟我说?这么大的事,我以为你是闹脾气,或者谈恋爱忘了演唱会,或者是……”
“我说了你能不走吗?!”时璨突然重重地把筷子拍在碗上。
另外吃饭的几桌人齐齐地看过来,连里间正在烹饪的老板都掀开帘子钻出头,用不熟练的中文问怎么了,温渔笑着赔不是,好歹把人都劝回去。
说了一圈“不好意思”,空气中的火药味明显消弭不少。温渔转过头,却没敢再去看时璨的眼睛。
他不理解时璨为什么突然发作,像小型火山爆发现场。但他隐约能明白原因,他当时说的每一句,处处都是不能改变的决定,哪怕时璨真告诉了他事实,他又会怎么选?
时璨知道,温渔也知道,什么也改变不了。
“……我不会,但好过不提。”温渔倔强地补充一句,他从地上捡起被时璨摔出去的筷子,放到一边,“好过我误会你这么久。”
崔时璨生硬地说:“那你现在知道不是那样了。”
温渔扭过头,定定地注视他:“我想多少可以挽回……今天不是故意要惹你回忆那件事,你要是不开心了,我向你道歉。”
“不用这样。”时璨的情绪稍微松缓,紧绷的侧脸线条也柔和了,“我们之间用不着道歉。”
“还是朋友吗?”温渔说。
崔时璨奇怪地看向他,无力地笑一笑:“除非你不愿意。”
温渔坚决地说:“除非你生气了,不理我,像那时候一样,我说什么你都不讲话。”
“那现在是要握一下吗?”崔时璨朝他伸出手,仿佛谈判结束,“证明我那时候确实生气,然后现在又好了。”
温渔笑嘻嘻地牵住他的手,与他掌心贴在一起,幼稚地上下摇,是个笨拙的“握手言和”。他感觉到时璨指根的薄茧,略显粗糙的指腹,都是生活的痕迹。
“所以你那时候是真的生气才不理我呀?”他得寸进尺,凑过去问,要看时璨的眼睛。
对方不自然地避开,沉闷地说:“对啊。”
温渔嗤笑一声:“小气鬼。”
时璨低着头,不知想了些什么,声音更轻:“对啊。”
小插曲让晚餐平白延长时间,走出餐厅时,天边已经有了夜幕低垂的迹象。这天出过太阳,柏油路上余温未散,烘烤得还有几分灼热。
“今天那个饺子真的不错,下次我还想来。”温渔说,从包里掏出车钥匙,两个人并肩往车位去,他按了一下,问道,“我送你?”
“不了,晚上我还有工作要做。”时璨拒绝。
温渔疑惑:“什么工作夜里还得上班?”
崔时璨一偏头躲开他的目光:“就是一点零杂工,白天诊所走不开做兼职。”
温渔示意明白了,却又无心插柳多问一句:“你现在很缺钱吗?”
时璨没有回答,垂在身侧的手插进裤袋,状似捏紧了。
可温渔对这小动作一无所知,自顾自地继续说:“哦对,是不是要给叔叔治病呀?我记得你以前就说过,那个药挺贵的。不过没事啊,有困难可以找我……”
“不用。”时璨说,“我爸走了好几年了。”
温渔猛地停住了脚步。
晚风还带着白昼直冲云霄的炎热,次第亮起万家灯火,车水马龙,牵着手走过的一家三口,这也是个平常的七月傍晚。
见他呆愣在原地,不可思议的目光令人心头轻轻刺痛。时璨欲言又止,想拉一下他的手腕,却终究作罢,他用肩膀撞了下温渔:“怎么了?”
“我不知道……”温渔手足无措,“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事。”时璨想了想,还是伸出手,一把揽过温渔的肩膀,拉着他往前走了两步。
他心不在焉,脑子里一团浆糊。被半搂着的亲密姿势原本会让温渔想许多,可他现在无暇思索,只有满怀愧疚,像海水一样拍打他。
错过了,离开了,所以他连安慰都来迟了。
温渔茫然地喊:“时璨。”
那只手收紧了一会儿,耳畔崔时璨依然是柔柔地说:“没关系,不是你的错。”
作者有话说:
日常求红心和鱼干呜呜呜qwq!(我仿佛一个自卖自夸的推销员
第二十四章
那天分开时,崔时璨对他说:“你不要觉得我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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