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外面天色微亮，鹿鸣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却又再次在噩梦中惊醒。
猛地坐起来，鹿鸣一阵头晕，只觉得天旋地转，耳朵嗡嗡作响，忍不住干呕了几声。
无力的靠着床头静坐了一会儿，带助听器前，鹿鸣自己按摩了听宫穴和翳明穴。
头痛减轻了许多。
鹿鸣又拿出精油，倒在手上，开始按摩自己的残肢。
看着残缺不全的双腿，鹿鸣觉得他们已经不能再被称之为腿了。手捏在末端的缝合处，即使在炎热的夏天，也是冰凉的。
鹿鸣知道，有时候自己会产生它们还是完整的幻觉，也只是幻觉罢了。
来来回回的揉搓了几十下，因为这几天天气炎热出汗，每天都穿戴着假肢的末端有些红肿，鹿鸣觉得有些难熬。
但是想到贺平安还在这里，担心他不习惯自己的残疾，自己也不习惯在外人面前暴露双腿的残肢。
穿上残肢套，鹿鸣又坐在轮椅上熟练的穿戴好了假肢。
又是一天。
活着的人远比死去的人痛苦，却又不得不活下去。
鹿鸣洗漱好，又下楼买了早餐回来，贺平安才起床。
贺平安平时野惯了，一点不认床，在哪儿都睡的好。
两人吃过早饭，贺平安正寻思着出门找朋友去玩儿，鹿鸣却突然说“今天补课。”
“不是吧，你昨天不是没提补课的事儿吗？”贺平安哀嚎。
鹿鸣看着他夸张的表情，无动于衷，只说“搬个凳子来书房，你把课本和卷子都找出来。”
贺平安又说“补课不是说着玩儿的吗，咱们两个都达成协议了，你不能反悔呀。”
鹿鸣其实也不愿意管闲事，毕竟他已经自顾不暇了，但是早上小姨夫发来微信，给自己转了笔贺平安借宿的生活费，又打字说自己对不起贺平安，希望鹿鸣好好教教他，他家里的二老把他养这么大不容易等等一堆话。
然后鹿鸣又接到贺平安姥姥的电话，虽然听得不清楚，也知道老人在拜托自己照顾外孙。
鹿鸣不想深究贺庚的三观问题，没有接收、也不在意这笔生活费。但贺平安的姥姥姥爷却让鹿鸣有些触动，于是同意了教这个不学无术的小子。
鹿鸣既已决定，此时对贺平安祭出杀手锏，“你姥姥姥爷希望你上大学。”
贺平安顿时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经过内心的激烈争斗，点头同意道“好吧。”
☆、第 7 章
贺平安开学上高三，就会进入复习阶段，现在该学的已经学完了，他会的东西却很少，矬子里拔大个，贺平安语文学的最好，就不用补了。
鹿鸣翻着贺平安的暑期作业，物理化学生物数学英语，每科出了十道题让他作，检验一下他的水平。
贺平安抓了抓一头黄毛，硬着头皮开始答题。
鹿鸣就坐在贺平安旁边，一页页翻看着贺平安崭新的教材。
两个小时过去了，贺平安心虚的把答案递给鹿鸣，鹿鸣一看，除了英语答对三道，数学对了一道，其余都是蒙的。
“太烂。”鹿鸣头也没抬，评价道。
贺平安不高兴了，要知道他平时在学校连题都不屑写，现在已经给足了鹿鸣面子。
鹿鸣看着不忿的贺平安，说“今天开始，给你讲教材，做题。有不会的地方问我，说慢点就行。”
贺平安正要拒绝，听到最后那句话，愣了。
自打他爸上次打了他，骂他恶毒，他也偷偷反省过自己的行为，这两天自认为很注意尊重照顾鹿鸣的残疾。
却从没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做对。
谢曦告诉过自己的，说话时要对着鹿鸣慢点说。
贺平安一走神，便错过了反对的时机，被鹿鸣理解为默认，拿过数学教材开始划重点。
鹿鸣在讲书的时候，照顾到贺平安的功底，专讲一些基础的知识，把公式都写下来，贺平安又难得的集中注意力听课，竟然发现自己能明白大部分。
于是大半天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鹿鸣觉得头疼耳鸣需要休息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
他已经很久没说过这么多话了。
但是看着低头算题的贺平安，他却无端生出一种欣慰，这孩子还是挺聪明可教的。
于是鹿鸣站起来，对贺平安指了指外卖卡片，说“休息，吃饭。”
贺平安顿时崩溃了，自己要学习不说，还要自费吃便宜外卖。
想到冰箱里的菜都坏掉了，厨房干净整洁的像没用过，他也站起身，对着鹿鸣说“你不会做饭吗，整天吃外卖不卫生啊。”
贺平安绝对想不到自己猜对了，鹿鸣只端过盘子，却不会做饭。
看着第一次露出尴尬表情的鹿鸣，贺平安惊讶道，“不会吧。。。真的？”
鹿鸣头更疼了。
贺平安想了想，放慢语速说“我们去超市买菜吧，我会做饭，让你尝尝小爷的厨艺。不过先说好，你出钱，我出力，也算公平。”
鹿鸣意外的发现贺平安对自己说话的语速放慢了，明显是在替自己考虑，心情好转，答应了贺平安的提议。
距离鹿鸣家不远有一家大型超市，鹿鸣不经常去，因为要过一个十字路口，还要走一条过车的小路。
今天两个人打算走过去。
锁上门，贺平安见鹿鸣没有乘电梯，而是选择扶着楼梯扶手，慢慢一瘸一拐的从五楼走了下去。
于是贺平安也傻傻的跟着走了楼梯，心里犯嘀咕，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坐电梯。
天气炎热，鹿鸣走到一楼，就已经满头大汗。
贺平安继续不明所以。
路上鹿鸣告诉贺平安，贺庚给自己转了贺平安的生活费，不过自己没要。
贺平安听了低头别扭道“谁愿意用他的钱啊，我以后在你家做三餐抵开销，行吗？”
贺平安说完，没等到鹿鸣回话，才想到他刚才应该没听到自己说话。
于是贺平安又对着鹿鸣重复了一遍，鹿鸣点点头，回答道“可以。”
贺平安很开心。
两人进了超市，找到蔬菜区，贺平安挑着新鲜要用的菜放到车里，看着他认真专业的样子，鹿鸣脑中忽然涌出当年自己和周子岳构想美好生活的画面——说好要一起买菜做饭。
又想到了已经离开的人，鹿鸣有些神情恍惚。
他知道，这几年，自己一直不能从这段感情中走出来，也知道周子岳的死让自己余生都无法再深爱上一个人，对于自己最好的结果，也许就是找到一个合适的同类一同生活下去。
只是那样的生活，也并不被自己期待着。
头疼，难过。
鹿鸣茫然的站在原地，看着周围成双成对的情侣笑着路过，觉得心如死灰的自己已经和这人间格格不入。
………
贺平安买好了蔬菜水果，又称了一袋排骨，正打算去逛逛生鲜区，就听见身后一个大妈拔高的嗓门“哎你这人，让你让一下你不动，是不是聋啊？”
贺平安猛地回身，见大妈用手推车撞了一下鹿鸣，鹿鸣也正恍然转身，一边给大妈让路，一边说对不起。
大妈看了看鹿鸣，嘀咕了一句话走了。
贺平安在旁边听得清楚，她说的是想不到还真是个聋子。
鹿鸣接受着四处投来的打量视线。
贺平安火了，就要冲上去找大妈理论，却一把被鹿鸣拉住。
鹿鸣摇摇头，拽着贺平安去结账。
离开超市，一路上贺平安都闷闷不乐的往回走，直到转头发现鹿鸣走路的姿势越来越怪，跛态有些严重，速度慢了下来，被自己落在了后面。
贺平安不说话，走过去抢下鹿鸣手中拎着的袋子。
双手拎着四个满满的购物袋，贺平安放慢了走路的步伐，还是心下懊恼。
关于鹿鸣，自己想到的似乎总是不够，就像刚才自己只顾着生气，却没有考虑到他的残疾，为什么呢？难道自己真像贺庚说的一样？
就在贺平安胡思乱想时，鹿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对贺平安说了句“谢谢”。
不是第一次，他发现这孩子叛逆的外表下掩藏着一颗善良热血的心。
这内在的火热，又将自己堕入冰冷地狱的心拯救了出来。
贺平安愣住，刚刚在鹿鸣的目光中，他似乎看到一种类似被温暖的情绪一闪而过。
贺平安忍不住，还是对着鹿鸣问出口，“刚刚你为什么不让我骂那个女的？”
鹿鸣想了想，认真回答道“我时常会给别人添麻烦，有的人不介意，有人会不高兴，那是他们的教养不同。对于后者，我选择忍耐，不和他们一般见识，是不想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明白了吗？”
他有的字发音很模糊，说长句子就容易不成调，却慢慢说给贺平安听。
“你还真想得开。”贺平安撇嘴，明显高兴了起来。
鹿鸣无奈的笑了笑，心下叹息，不是想得开，而是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
话说得虽然好听，早已是行尸走肉的自己，只不过是找个借口，为了一些人，一些事活下去罢了。
☆、第 8 章
